【 空間是模擬涉谷一座高廈的一間頂樓咖啡廳,一個巨大的窗,可俯瞰半個涉谷的市容,下面是馳名的十字路口交滙點,到處是攝錄機,捕捉紅綠燈轉換一剎的洶湧人潮⋯⋯
【 雲尼是「唯一的客人」,坐在窗前看書,一邊呆望著涉谷的人潮,一邊讓飛絮自由馳騁⋯⋯
【 那年雲尼才二十出頭,憧憬往後可自立的人生⋯⋯
【 五十三歲的雲尼坐在昔日的身影旁邊,凝視著那年那間短暫的、正在學習全情投入自由生活的自己⋯⋯
【 二十出頭的背影,面向著五光十色的繁榮城市,旁邊,有一杯咖啡和一本筆記簿⋯⋯
【 今日的雲尼,翻開昔日的記事簿,在地上圖繪著一個走上了三十年後混雜的生活圖譜⋯⋯
【 這是雲尼今昔的對話,斷斷續續的,似是給自己私下的和解:一個試圖從人潮遠景中尋找人的身影,一個拿出一袋袋廢棄膠瓶蓋,砌出一幅「置身人潮」的浮世拼圖,參看五十多年的生活光景⋯⋯
【 窗外的風景和地上開展的「瓶蓋拼圖」,似折射著一幅不尋常的「二十一世紀波希浮世繪」,在點與點之間,試圖理解今昔對照下不斷移動的「情感陣地」,在光影下,人的存活,愈來愈變得模糊⋯⋯
【 「對話」間,年輕雲尼在記事簿上的「書寫」和「繪圖」,出出入入的轉化成巨型的「窗外風景」,更滲出她潛意識的想像畫面⋯⋯
「離開一個城市,置身另一個城市⋯⋯」
「之間的距離,似拉開了長期封閉著、長期持續受壓迫的情感⋯⋯」
「年輕時,好奇世界的繁華,又恐懼被它侵吞⋯⋯」
「總想離家出走⋯⋯」
「離開,卻又想有自己的一個家⋯⋯」
「結果,都是一種妄想⋯⋯」
「常常只在意自己的欠缺,很少懂得欣賞身邊已有的人和事⋯⋯」
「當長期身處一種壓迫的空間,人,靠得愈近,卻時時刻刻愈想推開對方,希望多點自主呼吸的生活頻道⋯⋯」
【 「窗外」呈請是人潮的慢動作特寫,年輕雲尼出神的凝望著⋯⋯
「很怕人,又偏向人潮處闖⋯⋯」
「很想被關注,又想在人群中隱藏起來⋯⋯」
「很愛漫無目的地走,猶如把神經系統關閉,什麼也看不到,只是持續一種drifting的狀態⋯⋯」
【 「風景」跳接到年輕雲尼在街上踱步時雙腳的緩慢特寫⋯⋯
「真的嘛?在層層疊般的城市街頭,隱蔽的地方本來充滿變數!神經,循那些不可以估量的情緒暗角,才想到⋯⋯」
「身在異鄉,長期封閉的觸感,似剎時變得敏感⋯⋯但是,實在缺乏安全感,缺乏自我磨練,一年光景,瞬間便溜走了⋯⋯」
【 眼前「景色」,似接上城市中都一個窗戶,一幅幅重疊著,獨缺人影,只有滲出兩個雲尼倒影,似在黑暗中回望著自己的身影⋯⋯
「年輕時少有注意到一個城市的建設,更沒有覺得當中離奇合成的裝置,和自己的構成有多大影響⋯⋯」
「潛意識又覺得骨子裡默默連結著一切一切,好像和身體的神經和情感糾纏不清,是某些一直沒有離開過自己的氣味⋯⋯」
「人潮中,一再迷倒在一雙雙途經的眼睛,仿似都在盯著我⋯⋯」
「重複是沒法迴避的投影,假想複製著的制度規劃,在意識不定之間遊離,穿梭在人潮中,隨預設管道,魂遊巷陌,希冀尋得一二升降機,滿足需要,把自己輸送到某個房間角落,填塞著一直無法自控的慾望,其中故事,驟似牽引著千奇八怪的行動花式,又像重複滑入同一步道,看到的都是『家』的身影⋯⋯」
【 年輕雲尼似在紀事簿上追蹤一個畫面,她的筆和線似禪繞畫在畫著一家又一家的門窗⋯⋯
「想起一個有關在大廈逐層敲門、徵求在窗前拍攝一張外景的故事⋯⋯」
「是那天下午的咖啡因在作怪⋯⋯」
「那是一種自己從來欠缺想像的畫面:一幅合成的城市風景!打開一個又一個家的門口,審視那奇幻願境的實相⋯⋯」
「由一些物件開始,砌成一個所謂像『家』的私密世界,是drifting中永遠看不到的社會面相⋯⋯」
【 雲尼昔日父母家中物件,重疊的和自己家中相近的物器「相遇」,猶似每一件東西都承載著一個祖宗靈魂,凝視著物主的眼神⋯⋯
【 中年的雲尼試圖冷靜尋找配對相應色澤的樽蓋,打開一袋又一袋的廢棄物,好不容易才找到一顆合心的⋯⋯
「在管理化下的城都,每一個窗囗裡面,是『看不見的城市』!」
「逃離長大的城市,在既陌生又似曾相識的場景中,憧憬著往後人生的可能走道,彷彿自己一再追錯用神,只道是在世界周邊持續徬徨的走上一回又一回而已⋯⋯」
「眼下都是人家早預設的『憧憬印象』,不斷複製著⋯⋯」
「⋯⋯」
【 中年雲尼的手在堆滿的膠瓶蓋的袋子中尋索,成為「窗外風景」部分,猶似撥開城市高廈上一家家的窗戶,窺探其中⋯⋯
「甚麼時候開始,又選擇走上許多人看似一樣的願景:結婚,育兒⋯⋯」
「以為那都是應該做和應該擁有的事⋯⋯」
「以為可超越父母都不曾成功過的事⋯⋯」
「眼界,一直停留在父母的步韻間,看不到大家卻都想:不論好壞,只要超越父母曾經步上過的一切⋯⋯」
「猶如一種宿命⋯⋯」
「怨恨和愛慕,混在一起,成為情感戰將的主體!」
「⋯⋯」
【 咖啡杯中倒映著的年輕雲尼,成為「窗外主景」⋯⋯
【 中年雲尼停下來,凝望一個穿了一個窿洞的瓶蓋,試圖用它觀看世界,她發現自己重疊在咖啡的漩渦裡,看到年輕時的自己⋯⋯
「那日下午,看到杯中反映著的自己,在看似陌生的天空下,借自家想像的一片雲海,妄想要珍惜獨立時空⋯⋯」
「怎麼轉瞬便不翼而飛?」
「可不是那杯咖啡作怪?」
「那是重複茶餐廳格局的生活想像?」
「我試圖跟上人潮,卻又缺少了把持平衡的闖蕩能力。試圖保持步伐,又差點跌倒。後腿和膝蓋間,像有很多無形的繩拉著,不知是從那裡來的拉力,一直阻擋著每步的節奏⋯⋯」
「唯獨那一個下午⋯⋯」
「看到一直擠在人潮中不能自己的模樣⋯⋯」
「只是渴望得到認同⋯⋯」
「原來,認,需要先學到忍耐不說話!」
「在一個假設一起的地方,只有一把聲音!」
「一把莫名到處存在著、怨聲載道的聲音⋯⋯」
「那時以為都是爸媽的聲音⋯⋯」
「也確實是其中部分⋯⋯」
「還有公公婆婆的⋯⋯」
「還有許多許多的,由街頭到巷尾,由小巴站到機場,由一個服務櫃面到經理辦公室,由醫院到超級市場⋯⋯」
「還有那些,從來不會習慣或懂得處理的,吵吵嚷嚷⋯⋯」
「生病,由城市開始,回傳到家裡⋯⋯」
【 中年雲云,突然將一袋又一袋的東西都倒了出來,煞滿一地,把先前的拼圖蓋過了⋯⋯
【 涉谷走道上的人潮好像一塊兒抬頭,猶似天空出現了「異象」⋯⋯
「你就是太在意別人的眼光⋯⋯」
「怎可能不介意?我沒像其他人般聰明!以為只要聽講聽話,便一切會好過來⋯⋯」
「怎麼好過來?找一戶可倚靠的人家?夢想自己比母親更懂得做一個母親?你的家,還未暖身,丈夫便走了!三個兒子的身體,都出現狀況下,那又是怎樣的一個家?符合那天下午的願景嘛?」
「才二十出頭,怎麼會明白無常長期和有常打交道?」
「一直怪責別人或自慚形穢下,那杯咖啡,只是黑色一片!」
「不知因何那天下午開始,沒有加糖加奶⋯⋯」
「那天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一直在躲起來⋯⋯到了日本,以為想通了,以為⋯⋯」
「只是一次完全徹底的逃離現場⋯⋯」
「就是不懂欣賞那微微的苦澀⋯⋯」
【 年輕雲尼在街頭狂奔的模糊特寫,似一幅失了焦的印象畫,把窗前風景頓時變得浪漫⋯⋯
【 中年雲尼在一堆又一堆瓶蓋中尋覓,弄得一地沙沙作響⋯⋯
「那個下午⋯⋯」
「記得小時候替爸到街口茶餐廳買咖啡⋯⋯和那天給自己買的咖啡,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味道⋯⋯」
「當時可真的沒有想到那麼多⋯⋯或許連味道也沒有嚐真,只是強把自己丟在外頭,遠離一次又一次被欺壓的委屈⋯⋯」
「那是老爸難得一次成全的旅程!」
「成全一個沒有可能完善的夢⋯⋯」
「就是連敲門尋訪的勇氣也沒有的時候,架設的夢,似紙紮的,一陣風吹來,便受不了⋯⋯」
【 一串串敲門聲和叩門的影像,似一陣陣狂吼的行動,在關門和間裡開門之間,傳説中大廈的窗外拼圖,似乎無法組合⋯⋯
「究竟多少是自己早鎖定的生活信念,把周邊所有事情,拉入同一個黑盒子裡面⋯⋯」
「就連爸媽的行為舉止,礙於身分和種種莫名的情面,或許他們自己也無法想及但又一直似別無選擇的承襲上日常生活中種種奇怪信念,我們也太上心的,造成的內部心理衝突,像螞蟻在肚子裡面爬著爬著⋯⋯」
「那個下午,連咖啡的味道也沒有真的好好品嚐,只有莫名的情懷和感傷,一再把冀盼沿假想著父母的期望,為自己建立一個家⋯⋯」
「一個重複擁抱著某種理所當然價值的『生命投資』,冀盼『合理的回報』,卻沒有好好重視每日的眼前人事⋯⋯」
「似是架著一個又一個念頭飛行,不知到能量輸送間,其中如光子般相互等向逆行的散播出去⋯⋯」
「混在無法掌控的飛絮中,守著的都是片碎風景⋯⋯」
【 年輕雲尼在紀事簿上的「紀錄」,由一條條線延綿不斷的開展,卻看不到如何了斷⋯⋯
【 窗外風光由紀事簿轉到街上一棵樹在高廈的狹縫中搖曳,一線光遊過飄著的葉子,片片輕柔的隨風吹起⋯⋯
【 中年雲尼在檢拾不同顔色的塑膠瓶蓋,將它們剪碎,砌出「一地落葉」⋯⋯
「懷緬的那天下午,一個人,自由的胡思亂想⋯⋯」
「人潮裡,胡思亂想的人是大多數⋯⋯」
「那又何妨!」
「這個社會太迷信成就了!」
「所謂追求的『夢想』,聊是默默讓大眾媒體植入的『道德晶片』,卻沒有真箇起動身體這台『超級電腦』,不但沒有補給和維修,更缺乏裝置相應的運作組件,難怪失效!」
「無限要求身體為自己提供有效服務!」
「遂成為消費者,從購買中偷得一二仿似自主的『良好感覺』,幻想『自由選擇』的過癮⋯⋯」
「誰借集體幻覺,建立『同好』的物慾習性,人潮步伐,盲目追逐著相應的『族群』,肯定自身的存在⋯⋯」
「這些話畢竟是怎樣流進口裡,本來都是自己一直沒法理解的東西⋯⋯」
【 窗外頓時成為一個專門售賣芭比娃娃系列的櫥窗,展示著芭比家庭七彩繽紛的色彩⋯⋯
【 兩個雲尼同時呆住了,各自用不同方式改變眼前風景:年輕的試圖改變「家中擺設」,中年的拿出塗泥,將一大堆瓶蓋膠作一團,形成了一座奇突的「山」,把人行的去路封住⋯⋯
「漫無目的的走著,甚至懷疑自己一直有沒有抬起頭,好好的看看路過的地方,一年便溜走了⋯⋯」
「不是!有的。那個下午⋯⋯」
「是那杯咖啡?」
「是那天侍應生發現我不懂咖啡的眼神⋯⋯」
「都是人家的眼光⋯⋯」
「是。又不是!是她突然那樣問,才發現自己沒有好好去認識一些事情,沒有把握那好不容易爭取來的自主⋯⋯」
「例如:不會去問究竟咖啡因是什麼東西?」
「也少理它是植物的天然殺蟲劑!」
「更加不管它會影響我的中樞神經和可能作出的異常反應⋯⋯」
「自主?是怎樣的自主?」
「那天下午確實如此想過⋯⋯」
「還是那眼神背後,好像有一種價值的執著,只是年輕,未懂得欣賞那執著的重要?那些一直以來不敢直接向人說出口的堅持!」
「為什麼?」
「愈是怕人家看不起,愈不敢直視!」
「從家到學校,都說:直視不禮貌!」
「我們只看到許多廣告牌,卻沒想過如何正視一個人!更沒有好好正視自己!」
【 涉谷五光十色的廣告牌,填滿窗外夜景,霓虹燈把年輕雲尼照得光亮⋯⋯
【 地上的拼圖,由初期的混亂,到後來看似單一的藍色,之間隙縫,充斥著細碎混雜的瓶蓋切片,遠觀下,窗外的幻彩弄得世界朦朧,中年雲尼躺在中央,一臉茫然⋯⋯
【 三個小孩的剪影由遠而近重疊在窗外「光影的夜色」中,最後,停下來,世界似突然靜止,只有三個小孩日常動靜的緩慢黑影⋯⋯
【 年輕雲尼首次離開座位,和中年的她躺在一起,凝望著幻影中的天際⋯⋯
「經常因為覺得許多的不是和不對,弄得自己心緒不寧⋯⋯」
「經常少有去認識意見的源由⋯⋯」
「經常沒有對見到的這樣那樣說不出口的東西,去追蹤它們存在的原委和顯影的脈絡⋯⋯」
「那杯咖啡!那位侍應生!那年那天難得的百無聊賴⋯⋯」
「原來,能逃離現場,躍入空境中的混沌⋯⋯」
「不再為生產和功用焦慮底下⋯⋯」
「重新出發⋯⋯」
「奇怪自己為什麼覺得找到一個能給安全感的男人便好⋯⋯」
「奇怪為什麼要成家去彌補之前欠缺完整的『另一個家』⋯⋯」
「奇怪記得母親殺雞過節的『血淋淋場景』!」
「總是在煮飯、煲湯、洗碗、洗澡的日常中,尋找『溫暖』⋯⋯」
「總是在比對『人有/我沒有』之間的欠缺⋯⋯」
「那天下午,看似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時空,才感知點點『空洞無物』的自在⋯⋯」
「那天下午,有一杯沒有嚐出滋味的咖啡⋯⋯」
「那天沒有衝突、沒有責罵、沒有難受、也不需要急著找出口⋯⋯」
「沒有理想不理想、沒有煩厭、沒有承擔⋯⋯」
「以為沒有方向,結果追尋方向間,無常總入侵,打亂尋向的節奏⋯⋯」
「在一個到處喜好抽煙、打麻雀和跑馬的城市中,尋找自主、突破⋯⋯」
「在一直太在意人家眼光的習性中,學習解放自己⋯⋯」
「如何獨力照顧三個孩子⋯⋯」
「如何從他們身上的不完整,重新徹悟周圍,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回事⋯⋯」
「那杯咖啡⋯⋯」
「那本不自覺但自由隨著意識塗上的『紀錄』⋯⋯」
「在他鄉⋯⋯」
「在如是混雜的城市中偷到的點點寧靜⋯⋯」
「畢竟因為老是盯著『缺失』的世界,心沒有好好在意那杯咖啡⋯⋯」
「才明白孩子的缺和失,或許其實上天和自己玩上了一個遊戲:一個如何理解生命制約的遊戲!究竟,多少時候,只是從『角色』出發去思考?只是一串串期盼!沒有好好的面對在場的當下⋯⋯」
「想像自己是咖啡豆,在打磨機中被『惡劣環境』磨得粉碎⋯⋯」
「直到水溫,改變著環境的色澤和氣味⋯⋯」
「我太用力執著筆杆,太用力要畫出不知是什麼的什麼⋯⋯」
「紙和墨汁⋯⋯」
「水和咖啡豆⋯⋯」
「從來沒有怨言!」
【 三個孩子的剪影,由緩慢動作逐步恢復日常中玩耍、打罵、哭笑無常的狀態。他們的身影,填滿整個空間⋯⋯
【 剩下中年雲尼一人,慢慢加入,在跳躍的剪影間獨舞⋯⋯
風籽/草於二零二三年八月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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