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似家居展銷中心的獨立模範陳列室,嘉嘉坐在中央,一片忘形⋯⋯
【 嘉嘉,三十八歲,一子一女的全職媽媽⋯⋯
【 「要搬新房子了!」嘉嘉近日如是的想著,但不知道為什麼,只是一種莫名的恐懼,希望改變⋯⋯
【 她開始想像,每天每日家人進出的「生活影拾」,一邊按照自小幻想的邏輯,試圖找出「安家」的線索,一邊看到「生活實況」,在家居不同角落中,滲出層層不知不覺的荒誕⋯⋯
【 一個一個的現身「模範展覽室」,各自又遇上不同家人,長期「使用家居」的習慣,輾轉把空間拉回日常中:整個世界,逐一滲進了「意/見」和「道/德」,一步步轉化成充斥著「不解」的「行為」和「語話」模式,各自表述著「家的妄想」⋯⋯
場景一
〖 嘉嘉在電腦前不斷追蹤著網路上的「傑出媽媽」社交平台,探究「如何變得傑出」的足跡⋯⋯
〖 屏幕上的影像,溶進整個模範陳設室,一幅幅「成功母親」的照片,填滿空間⋯⋯
〖 一行一行和應的主題文字,在空間的牆壁上穿梭:
「有愛無礙!」
「十項全能的超級母親!」
「跨越現實,改變平凡宿命!」
「偉大母親的動人故事⋯⋯」
「十大傑出愛心媽媽必備行動系列!」
「從挫折中堅強站起來⋯⋯」
「闡揚母愛親恩的光輝!」
「媽媽救星,十大育兒妙法!」
「給老公們的忠告!」
「可以shopping的女人最幸福!」
「如何令孩子得分最高的學前教育計劃!」
「公告今年孩子暑期興趣班的高能帳單!」
「孩子易學英語的七十二門必修課!」
「母親忌犯上令孩子偏食的五大錯誤!」
「成功儲錢買房子的模範明星夫妻!」
「⋯⋯」
〖 文字影像不斷湧現,儼如把嘉嘉埋葬在虛無之中,看不到身體的現場⋯⋯
【 模範陳設室中的「廚房」被工人移走,換上了嘉嘉住上了二十八年的「廚房」⋯⋯
場景二
〖 嘉嘉的母親正在洗碗,卻心不在焉的喃喃自語⋯⋯
「不愛吃就不要吃⋯⋯浪廢!你們都是一樣的⋯⋯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去想大家吃好一點⋯⋯諸多意見⋯⋯」
〖 一隻碟被意外碰到,跌碎了!一地玻璃碎片⋯⋯
〖 嘉嘉望著母親背影,她凝神傾聽,既熟悉又陌生⋯⋯
「好奇怪,只是因為一碟菜,一句話,母親的脾氣便爆發了!洗碗是她的冥想時刻,大家都不敢走近⋯⋯尤其當不知誰的一句話,還是,因為長期的假設著母親很懂得弄菜色,那是她最自豪的成就,日復日,成了慣性,口味不知滑入了怎樣的時空⋯⋯經常在飯桌上出現的爭吵和反臉,那些碗筷碟和湯匙,彷彿突然置身在審訊過程中, 由一碟菜或肉的味道,延伸到人身攻擊或假設判斷⋯⋯」
「早放棄了表達意見的父親,數十年的婚姻中,由分房睡開始,我們便學習面對兩個不同主管的世界,看似唯一聚在一起的吃飯時刻,日常累積的不愉快,成為了家庭的『主戰場』⋯⋯哥哥從來不愛母親煮的菜,說很難吃⋯⋯似乎大家都不會追蹤『口味』這東西,它和『家庭』帶來的衝擊,本來是完全沒有理性的討論過⋯⋯皆因預設的角色,各自就位。情感這東西,猶如每日在洗碗時刻被沖淡,過濾⋯⋯」
「或許,在走近飯桌前,每人曾置身的事件,默默形塑著身體的觸感⋯⋯如果可以逐格追蹤那天每人的心跡和足印,不難理解為什麼各人的心境從來在改變著食慾和味覺的現實⋯⋯我想那是母親無法亦沒有打算去改變的『飯局格式』下的『家庭作業』,本來不應存在任何懷疑的⋯⋯唯有背向世界,借一雙手、水和洗潔液減低持續衝突的風險⋯⋯」
「每次又聽到碗碟碎片散落的聲音,深知,日積月累的情執,就如洗碗盆前長期封閉的窗,打不開,窗鉸早氧化了,受不起剎時風暴⋯⋯」
「母親的手不知割破了多少次⋯⋯」
〖 嘉嘉的母親突然翻開所有廚櫃,將所有東西逐一清查!她用布徹底的給每件物件抹塵,心,卻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 廚房的燈漸暗,剩下只有物件和母親的黑影⋯⋯
〖 嘉嘉呆望著母親的影子,良久不語!
【 陳設室的「客廳」出現異動,嘉嘉的家人各自拿出昔日飯後各據一方的「物件」⋯⋯
【 穿著工作服的裝嵌員,把傢俬改頭換面,空間亦縮減了很多⋯⋯
【 六人分別佔用上一個「角落」,卻沒有任何溝通似的⋯⋯
場景三
〖 「節日飯局」後的「全家幅」⋯⋯
〖 六個人,六個小世界:回家,各自帶著一個「小行星」,在不一樣的運行邏輯下,走入一個似熟悉又陌生的「家居」⋯⋯
〖 母親切水果的動作,似是經年不斷的「舞動」,就連心事,彷彿都寄存在果肉和果皮之間,長期借一張小刀,解剖情思的細密組織,只是又像沒看出片點端倪⋯⋯
〖 父親坐在不顯眼的一角,閱讀舊報紙。自從和母親建立一道厚厚的牆,「新聞」「舊聞」似混在一起,在不知重覆被抽閱過多少次的「家常活動」下,留在指頭上的油墨,猶似剩下可靠近他每天心事的「貼身物」⋯⋯
〖 哥哥和姐姐,各相在自己的世界,像自動調整波段,進入某種「飯後儀式」:作為「家庭成員」,為「全家」安頓片點「安居時刻」,假裝做著應做的事,不能飯後作「鳥獸散」!還有母親最後的「水果盆」⋯⋯
〖 嘉嘉猶似首度重訪看似相識的家居影拾,心裡波瀾暗湧⋯⋯
〖 鏡頭,緊隨著起伏的「自白」,緊貼著每人的心事和「私密」場景,特寫當中的人與物⋯⋯
「假如拿走大家之間的『血緣關係』,只是同處一室的肉身⋯⋯每人心脈,跳動著的,無不混雜著社會習氣,進入『家門』的,充斥著的妄念和飛絮,默默挪移著每一個身軀的『空間概念』,其中『行為色澤』,留下的痕跡,似是某處借來的身影⋯⋯」
「母親,經歷了兩次小產,由自己以至到四個孩子的出生,她究竟如何理解生命,似乎我們從來沒有討論過。她和父親的交合,究竟又是怎樣的一回事,那自然是情感禁區了!我和哥哥姐姐生命的成形,究竟起始於怎樣的念頭,或只是另一次次的意外,給肉身的慾望牽引出的『奇蹟』?所謂的『一家人』,從何說起?就連她自己的兄弟姊妹也沒法溝通底下,何來生下我們四條『化骨龍』的勇氣?她真的選擇過嘛?」
「母親的刀法,有時像細心中帶著暴力的暗勁,一邊守著物態本然的規則,一邊又好像不服氣的走上如此生活的道路上⋯⋯除了好好去切水果以外,依存著它的陣式,似乎是為自己長期節衣縮食而習慣完成的生活儀式,刀上刀落的聲音,似安頓一刻刻重複浮現但又看似仍要壓制著的湧動情感和一直潛在的焦慮⋯⋯曾經在家中款待親朋的熱鬧,到此間的落寞的沉靜,人情的蛻變,看似是一個缺失了生活想像的城市縮影,沒法回頭⋯⋯」
「父親手指頭的報章油墨印痕,輾轉像愈來愈厚,始終洗不乾淨!那可能我持續的兒時印象⋯⋯人家說男人的情懷,就是有別於女人心事。爸媽的對立面,似乎是上佳印證:像世世代代輪迴著的兩性爭戰,膠著的思緒,似乎和神經系統無法好好的對話!厚厚的、莫名的、經常出現作怪的自尊心,無時無刻批判著對方的言行舉止,猶如都成為了展示『愛』的剩餘方法⋯⋯」
「爸,昔日你和媽可真的有過『造愛』的滋味?於你,於她,靈慾之間,畢竟是什麼東西?或只是夫妻『應做的事』,接上傳宗的棒,便了結了上代或是社會上合理化的『家庭願景』?那麼,你的第一段婚姻,怎麼成為了你傷痛的記憶,媽怎會不知道?」
「我常常在想,報章的故事,是否變成爸爸在追蹤著一條可以『回鄉』紓解宿願的「方寸之地」,在哪裡,試圖探究自身一直沒法梳理好的『存在意義』?手指,在一頁頁細小文字間,仿似跳著舞,尋索著一些遺忘了的味道,還是,他的無言,是銳意靠近前段婚姻失落的聾啞女兒,借『手語』體驗她遙遠的聲音⋯⋯
「⋯⋯還是,一直嘗試未及理解祖母自殺的因由?那是長期存在的『禁忌話題』,一切,似乎都埋在爺爺的眼色中,沒有對話⋯⋯」
「唸大學便搬出去了的大哥,回家,究竟是怎樣的味道?當學歷被迷信是爬上社會的階梯,在重重可能比你『更重要』的人物中間周旋,給你身上留下過的千言話語,怎地成為了建築情感的障礙?或許,那是我一直好奇甚至心中嚮往但沒機會體驗的事⋯⋯」
「於你,媽的菜如常難吃!究竟,是不甘停留在那一個骨子裡覺得無法留下的世界,影響著一生的胃口?『家』的重量,是媽媽還是爸爸的身影,給你蓋上烙印,干擾著腳筋神經,逐漸,愈來愈覺得舉步為艱⋯⋯怎麼都看成是上代人的帳,卻一直沒有轉化的智慧⋯⋯」
「二哥,或許心底仍在惱恨媽常常因功課打你的難忘經驗?記得昔日你的眼神,以至媽媽的怒氣,常常懷疑那是什麼樣的情緒⋯⋯所謂功課,有一天,當我發現自己同樣把焦點放在孩子功課的時候,才看到並不是功課本身,是莫名和人家孩子比較的恐懼,把自己的尊嚴投寄在兒子身上,我想他的『好』,原來只是一種嚴重的錯配,又沒有其他想像底下,受罪的是小朋友⋯⋯或是我已簡單化了行動的因果⋯⋯奈何,究竟是真的因『家人』之名,導致期望錯落,給我們種下奇怪的果實,阻礙了真正的溝通,還是我們缺乏反省,把一切看作理所當然⋯⋯」
「看你飯後依稀仍瑟縮在同一個地方,滑著手機⋯⋯就連我們昔日有過的眼神交流,似乎已飛走了⋯⋯」
「和姐姐一樣,我們已有了『自己的家』!奇怪的是,是甚麼把『家』的範圍如此整理?昔日父母親的家和今天所謂有了『自己的家』的意識界線如何說起?於我是『回娘家』,於我的丈夫,只是『老婆的家』!孩子呢?自小對父母背後的『兩家人』,猶如兩個互不相干的世界,卻又冥冥中構成孩子眼中的『異域』,有著不同的規矩!我們的情感,每每像在兩邊拉扯之間,無法進一步跨過父母各自下設的門檻⋯⋯今日,我似乎在重複著那『家常異色』,給孩子的成長究竟又注入了怎麼樣的價值判斷?姐姐好像有她的『答案』,在她自小照顧我的『長期訓練』下,她的抉擇,好像成為了我的模範榜樣,沒有理由去拆開來再追究其所以⋯⋯」
〖 嘉嘉和家人逐一靠近,卻似各有一道帷幔封起,不能進入⋯⋯
〖 突然,嘉嘉的兒子走進來,坐在公公旁邊,公公的「帷幔」便消失了⋯⋯
〖 她的女兒也跟著進入,頭靠著婆婆,一切僵局似驟然瓦解⋯⋯
【 嘉嘉的孩子似把一切環境溶化之際,父母和哥哥姐姐的身體頓成了「數據移動體」,看不見他們的面目。在他們移動中碰上的一景一物,像觸電般變成數碼描繪,「陳列室」頓成電腦中的三D合成圖片,只有兩個小孩是真實的,享受著無限數碼線索間的「電子遊戲場」,就連嘉嘉,彷彿在邊緣地帶中似真似假的進出「兩個世界」⋯⋯
【 裝嵌員又再出現,將一切還原「陳設格局」,只是沒有添加任何裝飾性擺設,連本來的顏色也回復素白,剩餘,獨是「時」和「間」的對話⋯⋯
場景四
〖 嘉嘉看到孩子,想起自己年輕時經常偷聽到家中小秘密,她試圖借孩子的童心,重塑家中長期沒有認真重視過的「通道」⋯⋯
〖 嘉嘉好像憑著兒子和女兒手上的筆,一紅一綠的,在白色間隔間追蹤家人的腳印。循著線索版圖背後,透出每人的心聲和困惑,以及「成家的模樣」⋯⋯
〖 嘉嘉試圖靠近,手碰到,那些痕跡便不見了⋯⋯
- 祖母的呢喃,似遠還近,迂迴在睡房和客廳間祖宗神位的前前後後,爺爺的眉目,似常在某處,審視著一切,直至聲音某刻剎時停止,倆老的蹤影頓時消失⋯⋯
- 父親一雙在說話的手,投影在房間暗角,似在重複說:「對不起!都因為我遲來了⋯⋯」
- 母親的足跡,佈滿全部空間,只是不同地方,疏密不一⋯⋯唯一在睡床旁邊一個位置,足印特別深,那些夜晚,母親的手不停按著肚皮,身體前後搖傾,口中不斷在跟自己說:「不可能的⋯⋯」
- 圍繞著電視機前的印痕,看似錯亂交加,其中沙發前及左右兩個地方顯得經歷著長期深耕⋯⋯曾幾某些日子,熒幕屏上的光影成為鎖定全家關注焦點的「共同媒介」,也是築起兩代間戰場的爭議之地⋯⋯一系列數字浮現在走過的腳印,八九九七六四七一八三一二零二一廿三四六⋯⋯通宵新聞直播的日子,熬上多少個夜晚的悲傷沉思,家,奇怪的延伸到廣大的天災、人情、糾紛和政治爭議,暴露出內在割裂價值的纏繞和沒法妥協的精神空間⋯⋯
- 大哥的足跡早變得稀疏,留下二哥,在房間內進行無休止的電子戰爭,鎖定了幾近自我選擇封閉的門道。母親體罰的餘音,似乎成功借電子賣場上推銷的馴獸技倆,得到紓解⋯⋯門裡門外曾蹓躂的腳步,幾乎給數碼化的聲頻遙控著節奏,擋住了人的心脈⋯⋯
- 姐姐追隨著母親的足跡,我似又跟著走,三個女人的步韻,仿造著年輕時學琴的節拍般,亦步亦趨跟隨著人家說過的法門,唯恐把天下打亂⋯⋯家居桌椅碗筷間重複移動的距離,打開過的家居步調,其聲可吵可鬧、可吟可歌⋯⋯只是,心裡想著的,早各自有所懷抱和憶記的事情與感觸⋯⋯
- 廁所,豈止是如廁的地方!看似沒有拖拉腳步的印痕,曾停下來的,充斥著家中隱閉著的、跼蹙的、解放不了的情慾和鬱悶,是一個填滿著無法碰觸的私密空間,聲音,就連片刻的肉身愉悅,都給花灑或水喉聲蓋上了⋯⋯
〖 孩子的筆觸,時跳躍,時執著,隨想像自由馳騁,沒有甚麼因道德而滯留不前的時刻⋯⋯
〖 嘉嘉,卻鎖在憶記中,試圖糾正步道的位置,似熟悉但又顯得跌盪繁雜的聲音和碎語,不時打亂了思路,又阻止不了孩子的「追迷藏」遊戲⋯⋯
〖 陳列室內的「家」,驟變成網絡幻圖,如電子飛絮,穿越不同裡外時空!嘉嘉,站在中央,一臉茫然⋯⋯
【 家居陳設用品一件件的「游入」,嘉嘉憶記中的「家物」亦同時爭著出現,像要取代其中「不對勁的」、「無法接受的」品牌飾物。整個空間,似是動漫世界的畫面:物影,亦虛亦實的,飛出飛入,把家居翻轉似的⋯⋯
【 嘉嘉用上最後一口氣似的,企圖安頓一切。成功捉住一二飛行物體,轉眼又給無常的風捲走。如是的飛來盪去,她最後呆坐中央,不得其法⋯⋯
【 一位穿著西裝的陳列館經理進入,手執一份推介單張,向嘉嘉介紹模範精品,卻見嘉嘉心不在焉⋯⋯
【 一頭黑貓闖入,目睹飛過的一切,最後牠打開其中一個「窗」,所有物件應時飛走了⋯⋯
【 貓兒跳上假天花,停在一盞吊燈上面,瞬間吊燈斷線,丟落地上⋯⋯
【 陳列室一片漆黑,最後只剩下一個出口燈亮起紅色⋯⋯
【 還有嘉嘉的丈夫傳來字訊:「今晚要加班動手術,不用等我!」
風籽/草於二零二三年九月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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