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正在搭建中的「武館」,Ka和女兒在練習跆拳道⋯⋯
【 「武館」是用女人街的臨時組件裝置,一枝一架的,Ka一邊砌,一邊觀察女兒練習⋯⋯
【 過程中,Ka不發一言,自在自主的來回在培訓和建築工程之間。她的身體節奏感並不強,但貌似跌盪間有其簡約直接的真摰。信念和聚焦,早成為良伴,讓她可從容的把「武功」開展⋯⋯
【 女兒很集中,不斷重複練習一個動作。每加一個動作,也是堅守在同一世界,把動作近乎「完美完成」的開展⋯⋯
【 一把十分中性的聲音,猶似在「完成畫面」背後沒有浮出來的內部,不偏不倚的建築著一層層以語話編構的「音域」,一切在十分平靜中合成著Ka和女兒的一舉一動⋯⋯
【 就連急速的呼吸聲,也教人覺得是十分「自然存在」的部分⋯⋯

沒什麼特別!
每次重複聽到她漫不經心的說:
沒什麼特別!
沒什麼特別!
我不其然在想:
是我太在意?
還是沒有真的在意她所指的是什麼⋯⋯

沒什麼特別!

在一個許多女人的家庭長大,她選擇了跆拳道,怎麼不特別?
她同時教導患有自閉症的女兒打跆拳道,怎可能不特別?

沒什麼特別!

特別不特別,
也許在乎於審視生命的國度⋯⋯
或許,我一如既往,墮入自以為是的有限知識圈,
沒有靜心感應她因何選擇如此的生活脈搏⋯⋯
在長期無法自主底下
堅持尋求自主的沉著!

跆跟唐手,
在二十四式套路之間,
她的身體顯現出實而不華的在地感。
拳腳,猶如「廣開/天地」,
把曾經委曲的世界收起,
把沒想到要申訴的都化在「金剛太白」的氣勢上!
望著女兒!
望著她透過女兒想及那曾經的自己!
那曾經在家中沒有位置的自己!
那曾經長期被欺壓的自己!
那一直深信沒有什麼特別的自己!

勞動!真好!
她心裡可能一直這樣想!
勞動!身體的感覺很實在!
她工作時不說話⋯⋯
只是全心全意的做好工作!
誰說她沒有脾氣?
只是她借勞動將憤怒化解⋯⋯
她知道,家人嘛?怎去計較?
但還是苦了自己⋯⋯
真的任勞任怨嘛?
想像「太白山」上,
人和神話根本分不開!
「工」字的型態,
猶如人在中間,連接著天地⋯⋯
她在練功時如此想⋯⋯
她在開工時或許也如此想⋯⋯
由始源到演化,
一招一式的,
由「一」到「十」,
既似千萬變化,
亦看到的「一則一如」之道!

她不說話,自有她的成就!
女兒身上,猶似天降力量,
教她頃自用心用力,投注在本然的運動中⋯⋯
如山如水,
如石如木,
如日月,如鹿鶴,
如草如龜,
把持住與自然一起的安穩⋯⋯

【 出入間,Ka和女兒一起耍著同一套路的拳,手足並持,盤腰定勢,節度有致,氣態平和⋯⋯
【 「武館」框架已成形,似支撐著天地,拱托著跆跟的動作⋯⋯

那天她行色匆匆的踏入門口,一臉汗水,低著頭,心裡卻一點不含糊!
因走錯方向,遲了四十分鐘,在失聯下,幾乎彼此錯過了認識的機會。
她聲音低沉,一邊在安頓身體趕時下的躁動,一邊嘗試適應下來⋯⋯
好奇是:接受訪談,究竟是怎樣的決定?
幫助朋友?還是,生命中一直欠缺自白的渠道?我無法稽考!
只看到,一個可能在街上會很容易不在意的中年女人,在三小時間,一邊強調沒什麼特別,一邊吐露出一個極不尋常的生命故事⋯⋯

一陣陣念頭油然而生,想像在進門口前匆匆在街頭尋找路向的她,看似漫無頭緒的走入了一個陌生區域,也不知要面對怎樣的人脈,腳步神色,又似一下子並不協和的時候,生活的容器究竟一直如何拉張著?

或許看似漣漪細訴,其中內勁,又是何等力量,在打罵中成長的她,累積上的身體物質,亦剛亦柔,只是不著痕跡!

一個深情於跆拳道的媽媽,似百無所忌!
說似模糊的往事,生活在一直以打罵為手段的家庭,她說:沒什麼特別!
被吊起給姐姐用水管毒打的記憶,沒有淹歿她的鬥志!
脫貧脫困,成就了超級力氣,磨練出的毅行,她說:沒什麼特別!

在一個喜歡誇耀功勞成就的世代,
多少像她的人,選擇了隱藏作為修身修心之法,
每日每天只是一步一腳印的生活著⋯⋯

如何面對身體的瘀痛,一言不發,當真沒什麼特別?
一邊工作,
一邊照顧妹妹,
一邊讀書,
本來都似是昔日尋常勤奮故事⋯⋯
在試圖尋找獨立自主的旅途上,
如是結婚,生子!
誰料天弄人,及後意外生育面對血崩,一次死胎,一次幾乎也失去了女兒!
女兒能夠生存,是和死亡搏鬥的奇蹟!
死去活來,於她,是十分真實的體驗!目睹的!親身經過的!
當真沒什麼特別?

上天的「加持」總有各自章法!

目睹女兒的特殊需要,
深知自牧才是出路!
當社會管理系統強調常規驗證,
當眾生都忘了自身存在的不完整性,
當生活邏輯一再進入不是一下子可掌握的態勢,
唯有以動制夷!

跆拳道的精神,
套路間可以學習鎖定教化的規模!
忍耐和克服的戰線上,
就呼吸步韻也可成詩成禮!
立正!鞠躬!放鬆!喊叫!
一切變成學習聆聽自己的法門!
休息!暫停!繼續!解散!
之間進出的門度是克己的磨練!
母親和女兒一起,
相互敬禮⋯⋯
相互扶持⋯⋯
相互撰寫每天沒什麼特別的生活指令!
相互⋯⋯
向後轉!再往前⋯⋯
重來一次!

【 「武館」已完成!今天的功夫也練好了!二人相互敬禮後,突然一起玩上以極速拆卸「武館」的遊戲⋯⋯
【 母女之間的無言默契,一下子所在支架都回到地上!完事後,二人坐在器材上。Ka拿出一壺茶,兩個杯子,一包餅乾,吃喝著⋯⋯
【 一個粗獷的男人出現,一言不發,將支架抬走,直至只剩下二人,和她們的茶⋯⋯
【 一幅幅曾經和阿Ka連上關係的物件和家庭印記,投影在地面:
公屋破落的外牆
轆架床上的一本武俠小說
廚房和廁所之間的一個吊環
雙手被綁著的繩子
一家八口在同一空間睡著的晚上
一枝水管鐵管
維修家具的電鑽
皮膚上的瘀斑
大閘門上的鎖
妹妹哭鬧的臉
晚飯後的桌上風光
廚房飯後堆積的碗碟
拖著三個妹妹在街頭奔走
正打開閘門的夜歸母親
棄置的衣車
地拖水桶和破落的地板
在窄小露台晾曬的衣服
父親的遺照
和妹妹在樓梯避難的一瞬間
四姊妹共飲一罐可樂
手術床上的血布
死胎的遺容
女兒頑抗的字跡
女兒的校服
深夜收市的女人街
腰帶上的工作工具
圖書館內的自修室
初學跆拳道的地方
第一次比賽的照片
和丈夫一起開工的硬照
武館的牌扁
⋯⋯
母女二人,如坐在
一艘不斷移動的船,移動中,女兒又開始另一回套路⋯⋯

沒什麼特別!

沒什麼特別!
打散工!沒什麼特別!
老公是藍領階級,支持她完成大學畢業!
她會在通菜街頭出入,替老公一起搭拆棚架!
她是女兒的跆拳道教練,選入了港隊!

沒什麼特別!

沒什麼特別!

【 街頭巷尾的人潮影像,將母女二人隱沒⋯⋯
【 只聽到二人練功的呼吸聲和喊叫聲⋯⋯

風籽/草於二零二三年五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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