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雙重迴轉著的空間,內環是中央區域,順時針方向極緩慢速度的轉動著上面坐著的阿Sa,她年約四十,正在翻查一個行李箱內的陳年細碎;外環是五角型,連著(透光的)牆壁、一個密封的巨大玻璃窗和兩個門囗,一大一小,同樣以極緩慢速度逆時針方向的轉動著,過程中,不同人物隨阿Sa的記憶或發現的物件進出,他們都沒有說話,神情呆滯,似實還虛的按聲音和相關處境導航著身體去向。每個出現的人,都留下一些痕跡,逐一以「廢棄物」給空間砌疊著、摸索著「未知」的模樣⋯⋯

【 玻璃窗外,隨著旋轉,出現一個又一個不斷變幻的「異常空間」,似是記憶重組中遊過的物理世界,合成著、拼湊著一重重如在的「解麈風景」⋯⋯

【 阿Sa試圖尋找父親記憶的「意識碎片」,在持續正反迴環的時空中,打開一個長期缺席的「家庭黑盒」,在破落和失調的「日常事件」或「自由想像」間思前想後,時空,驟似連串遊離意識的「空間雕塑」:父親!他畢竟是誰?

【 每組聲音片段,都連接著和阿Sa父親相關的人物,只是沒有明確「身分/角色」,各自存在於片碎的紀錄、記憶或幻想中。他們的出出入入,改寫著阿Sa對「父親」的理解⋯⋯

 

「一直以為自己懂⋯⋯我其實不懂⋯⋯」

 

「天色已晚了⋯⋯」

「不留多一陣子?」

「明天要上班⋯⋯」

「改天再敘⋯⋯」

 

「不曾因相聚而興奮過嘛?」

「⋯⋯」

「那是怎樣的日子?」

「⋯⋯」

「不是你曾擁抱過的一部分嘛?」

「⋯⋯」

「不解!」

 

「媽一直執著我寫字不可偏左偏右,保持格線距離⋯⋯」

「爸坐在一角看報紙⋯⋯」

「他們可曾散步談心?」

「他躲在廁所的時間愈來愈長⋯⋯」

「我不記得了!」

「或許是因為媽在投訴⋯⋯」

 

「他年青時是怎樣的?」

「說不定都是想像⋯⋯」

「憑什麼去說他的不是?」

「環境順逆,都是七口八舌的不放過人⋯⋯」

「小時候,鐵閘外面的世界,只有他明白⋯⋯」

「就是媽媽長期沒有安全感⋯⋯」

 

「他愛下棋,留下的卻是殘局⋯⋯」

「他還有愛過什麼?」

「不記得他的聲音了⋯⋯」

「都是媽媽好久以前說的⋯⋯」

「無法稽考!」

 

「何必在意?」

「你只是在意自己的不完整!」

「或是強求人家完整⋯⋯」

 

「弟弟的日記,似深信爸爸是英雄⋯⋯」

「記憶和信念的結構很奇怪⋯⋯」

「本來異常鬆散⋯⋯」

「所謂成章成法,都在念頭!」

「我和他,僅存於一直埋在行李箱內未有印出來的攝影底片⋯⋯」

「一直沒有曝光⋯⋯」

「是誰主宰著自己的潛意識?」

「只有你自己知道⋯⋯」

「真的知道嘛?」

 

「如果他不是我的父親⋯⋯」

「你以為世界會好不一樣?」

「究竟是誰選擇碰上誰?」

「又一再追究責任⋯⋯」

「媽的沈默自有她的理由⋯⋯」

「如果她不是母親的話,是否容易相處一點?」

「嗯⋯⋯」

「理所當然背後,每盲目追求自我認同⋯⋯」

「 兩個人遇上之前畢竟走過怎樣的路⋯⋯」

「豈止是兩個人的『遇上』?」

「嗯⋯⋯」

 

「見到只是回家後的他⋯⋯」

「踏入家門之前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世界?」

 

「還有三分鐘開會了,準備好相關資料嘛?」

「記得要按程序處理。」

「今天老闆面色不太好⋯⋯」

「咖啡呢?」

「算了!夠鐘出去。」

「他改變了主意!想先談的好像沒有足夠準備⋯⋯」

「再算吧!」

 

「他經常坐在那個位置,很少發言⋯⋯」

「不好意思,我太忙,沒機會多聊!」

「從來沒有人多問一句:今天可以嘛?」

「認識三年,說不上十句話!」

「又是他的問題?」

「我沒法回應你的問題。」

「請不要將他的問題變成我的問題⋯⋯」

 

「誰真的只想做好一份工?」

「想像『一份工』的世界會是怎樣的世界⋯⋯」

「安定的收入!」

「安定的盼求!」

「交出肉身和靈魂!」

「回家,收拾殘局⋯⋯」

 

「保持『不知道』,便不用上身!」

「什麼時候開始明白,只要保持距離,那是『專業守則』!」

「媽媽怎可能理解那個世界?」

「那麼她理解的又是怎樣的一個世界?」

「我們連他究竟每天做什麼工作也不清楚⋯⋯」

「憑什麼去猜想?」

 

「憑著一個身分!」

 

「就是那麼的一個身分而已!」

 

「他沒有自殺!」

「那是她相信的⋯⋯」

「選擇相信的⋯⋯」

「試圖相信的⋯⋯」

「那年只是八、九歲⋯⋯」

「一直不敢問⋯⋯」

「不敢相信⋯⋯」

「不敢知道不想知道的事!」

「不敢改變身分角色⋯⋯」

「不敢追蹤他曾留著的氣味⋯⋯」

「不敢問:爸是怎樣離世的?」

「我們,莫不是執著那他媽的身分,沒有放過人家?」

「沒有⋯⋯放過⋯⋯」

 

「其實我們都不算認識他!」

「媽媽只關心她想關心的事⋯⋯」

「誰不是?」

「就算是他在生的時候,真正和他相處過的日子有多少?」

「都是按『家』的期望,留下來,體現『在家』的期許⋯⋯」

「那些行為和生活決定,可以是什麼意思?」

「你想得太多了⋯⋯」

「連好好的看上他一眼也沒有!」

「都是埋怨!」

「正乎合那麼的一個『投訴年代』⋯⋯」

「究竟應如何入手去認定他?」

「⋯⋯作為一個人!」

 

「兒時好奇他常鎖上的一個抽屜⋯⋯」

「他走後,見到媽打開過一次⋯⋯」

「她口中沒說上一句,便將一切放入行李箱⋯⋯」

「好像都和家沒什麼關係的東西⋯⋯」

「誰說的?」

「怎樣才算是和『家』有關的東西?」

「一個『家人』的東西,怎會和『家』沒關係?」

「只是關注缺席!」

「是信任缺席!」

「人總需要一些私密空間罷⋯⋯」

「誰沒有?」

「就是欠缺信任,才有『婚姻契約』出現!」

「大家便把對方鎖在『制約承諾』上,假設著相互的行為模式⋯⋯」

「以『愛』之名!」

「他們真的愛對方嘛?」

「或只是追求一種保障⋯⋯」

「如經濟伙伴⋯⋯」

「『家』的保險!」

「沒有孩子,便不成家!」

「那都變成孩子的錯了?」

「我們都曾是人家的『孩子』⋯⋯」

「你的兒子一朝也如是埋怨著父母⋯⋯」

「埋怨總得找點理由!」

「誰能保證?」

「誰能阻止?一切,循環不息⋯⋯」

 

「他是否自殺?怎可能不知道!」

 

「憑什麼要再挖另一個洞?」

 

「從出生到決定了斷自己之間,經過了多少變化?在一個好像沒有季節的城市裡,穿越過的地方,大小闊窄不一,卻默默和身體打交道!生活的道理,早違反著自然規律;情感的投靠,一直少了應有的輕狂,只是不斷按條件換衣裳,就連『整齊』、『圓滑』也變成一種鋪陳。身體,似乎沒有什麼可眩耀的色澤!以為家是一個可以保險的地方,只惜長期叫人俯首的眉角眼色,心終於摻進了汙藍,彷彿結存著的都是祖宗積累的蒼鬱,剩下可透氣的,只是抽屜裡面的莫名物器,和曾幾沾黏著的塵垢氣味,把長期被奚落的雜亂情緒收拾,上鎖⋯⋯」

「那是你的想像⋯⋯」

「一家人,每日有多少時候覺得被困似的?誰又不服誰,口裡總一直掛上偏見,給尊嚴和傲慢注入邪氣?孝義,究竟建築在怎樣的家譜上,獨欠真摯的人情⋯⋯」

「難怪你投身保險業⋯⋯」

「我們這群拿著大學畢業證書的,只是供應社會需求的技術人員!不代表品德心智上『有教育』!」

「還以為比上代人幸運⋯⋯」

「或是比新生代有優勢⋯⋯」

「路,如是迴環的走著⋯⋯」

「回頭,還未開始,世界如是每日轉上了一個又一個圈⋯⋯」

 

「爸爸叫什麼名字?」

 

「他未當爸爸前是怎樣的一個人?」

「當爸爸的日子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回事?」

「爸爸的爸爸可成為了他當爸爸的方法?」

「那時開始,家庭照上他沒有了笑容?」

「那時開始,他從此缺席了⋯⋯」

 

「每次重複望著廁所前的小小走道,都是他的背影⋯⋯」

「他走向死亡的背影⋯⋯」

「放棄了一切的地方!」

 

「真的是在廁所嘛?」

「一個在家中僅存的私密空間!」

「房間,早有一棟看不見的牆⋯⋯」

「築建在床的中央⋯⋯」

「什麼時候開始在沙發上睡⋯⋯」

「結婚時,可有想過會變得如此生疏?」

「那是怎樣的一個『家』?」

「各自在私下的房間⋯⋯」

「一整天沒有對話⋯⋯」

「連續多少個一整天⋯⋯」

 

「我不得不承認我根本無法保持任何程度的中性去看事情。尤其任何牽涉到父親的東西。深知身體遊經每日生活的大小事物,冥冥中合成著多少不定性,人為的,自然本質的,生理和物理的,加上長期以來隨著時勢在社會複合著的混成價值觀,我的『想法』和『意見』又怎能勾勒出一個『合情合理』的『父親故事』?在無法稽考的種種生活異變旅程中,他如何作為一個人,又豈是空掛在口邊的『道德』和『情理』可塑造出什麼樣的真相!假如一天從他的骨灰作科學鑑識,或許和天上星塵差不了多少⋯⋯」

「差不了多少⋯⋯」

「硬要堅持到底的任何看法,或許只是重複肯定自己的存在意義多於一個已消失三十多年的人。這些同樣給塵封了超過三十載的物件,它們的意義,如同我們一直活著尋覓的虛無,本來沒有什麼意義的!只是活存著本身,如是遊弋時空中,試圖借一二可抓住的浮萍,建築三兩『可觀的風景』罷⋯⋯」

 

「媽媽眼裡埋葬了的一個男人,究竟是什麼?只有她才知曉!或許,一朝,幸運遇上飛過的蝴蝶,能點化她的迷思,給生命的執著解咒⋯⋯」

 

「弟弟的『英雄』,可不是借商場上高價購買的塑膠模型公仔,投影著『父親』的『威武』,那是連自己也沒法體現的虛榮,唯借刺青,印上信念,粉飾神話放送著的超人,幻想自己父親的在場!」

 

「你們,都真的曾遇上過的一個人,可真的『曾經在場』嘛?」

 

「還是,都在排隊簽一份人生的『保險聲明』,落實賠償!」

 

「孩子的出現,誰的選擇?不是他自己早銳志借上『母親』的身體趕上科場?骨肉的幻影,莫名的鎖在物理程式的數碼裡外,持續運行,無底的,各自借『尋親』去確認自己存活的事實!你我之間,如是滑翔在時間囊中,學習解塵之法,隨水去向,順逆的同時迴轉著!人,不是早已昏迷了嘛⋯⋯ 」

 

「外面又翻起風雨,這裡剩下的,是你還是我的,殘局⋯⋯」

 

【 空間緩緩靜止,曾穿梭過的人,都堆在玻璃窗外,窺視著留下的影拾⋯⋯

【 一道光,滑過旋轉上不知多少回的物器,驟眼似是一個人的臉,模模糊糊的望著前面的黑暗⋯⋯

【 阿Sa最後滲出絲絲微笑⋯⋯

【 行李內的東西,如黑洞吸走了的生活場境,鋪滿一地,或高高低低的掛在牆上,似發出著聽不懂的聲音⋯⋯

【 一個若八歲的孩子出現,似看到『公公』⋯⋯

【 空間,重複又旋轉起來⋯⋯

 

風籽/草於二零二三年七月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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