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地上整齊鋪滿不同大小白色瓷碟的房間,版圖大小近一個籃球場,牆壁透視著周邊一條玩滑板走道,迴旋的圍繞著空間⋯⋯
【 走道上出現一塊七彩繽紛、一身貼紙的滑板,自動繞圏滑行⋯⋯
【 W現身在走道上,似猶疑是否進入「房間」⋯⋯
【 她剛過五十,在酒樓廚房工作,這天應社工的提議,參加一項藝術計劃⋯⋯
【 W對看到的一切感覺莫名,只是戰戰兢兢的看著一邊滑板在腳邊迂迴滑行, 一邊是那白得冰冷的房間,遠處在其中一隻瓷碟上,有一盆紫色蘭花,靜靜的把空間的色溫稍微緩和⋯⋯
【 W的衣著,似乎和整個環境不協和,更顯見她的不自在,源自基層的生活圈,面對於文化上的尖端和世故,特別陌生。她打開手上一張字條,似乎寫著「行動指引」,她打量四周,一個人也沒有,遂小心翼翼的進入房間,腳踏出,便踩破了地上的一隻碟⋯⋯
【 一個「觀察員」的聲音,緊隨著W的「行動」,默然間,逐漸進入了自己的「觀察幻境」⋯⋯
【 W隨著碰到「第一步差池」之後,她呆望著那盆蘭花,不知如何「完成任務」:將蘭花放在滑板上!
【 只見,那盆蘭花被眾多碟子圍著,看似遙不可及⋯⋯
「用三小時觀察一個本來不相識的人,
憑什麼?
就算是『相識』的,
在『已知』和『以為知』之間,
其實都只是一面鏡子,
照見的五花八門,
可有可無的『觀察』,
奇異的又成為另一番『議論』的功課⋯⋯
在一百八十分鐘的觀察行動中,
我的意識,
究竟放置在怎樣的頻道?
剛吃飽的身體,血液
在循環線上不知遇上多少系統性的附加障礙,
影響著聚焦每刻的持續頻率⋯⋯
眼前的女人,
在被安排到如此一個地方,
一個叫作『結合藝術和公共服務』的『應用社會行動實驗』!
我,同時接受安排至一個房間的閉路電視前,
觀察計劃檔案號碼025 W女士的『行動』⋯⋯
沒有指標!
只有一個預設的行動框架,
介入一個鋪滿以物作戲的幻境,
觀看『異/常』?
人的行為,其中現象究竟怎思量⋯⋯」
【 究竟是蘭花,還是W的存在,改變著連串「行動事件」的內容?滑板的聲音,如是在「房間」外自如來去⋯⋯
【 W往下的舉止行為,像一個「受監視」的「工人」,執行「任務」!在極度擔心犯錯或被指責的意識下,每步之間的漫長停頓,鎖定了很大的「疑惑」和猜想,在無法確實如何走近以至可以伸手摸摸那盆美得難以形容的紫色蘭花之前,是否再次踩上另一隻碟或是拾起翻起以至移開下一隻碟的抉擇,頓 時成為W的「千斤重擔」⋯⋯
【 她不時四處打量,唯恐有人出現。她沒有意識到閉路電眼的存在!她的身體,似一個初到學校的學生,懷著好奇與恐慌,既怕「糾察長」可能滲出的眼神,亦假想著「老闆」的「期望」,以至寸步難行⋯⋯
「憑什麼?
因為我是一個『專家』?
我曾讀上三位『專家』論述我的文章,
兩位分屬兩岸『頂尖人物』,
他們大量套用『其他專家』的『分析』和『紀錄』,
以示『持平』,卻充斥謬誤,更沒驗證其所以⋯⋯
他們以『編』概『全』,展示著『獨具慧眼』的『識見』!
另外一位,以『踐踏專家』來建立自己的『品牌』,
高傲的說他比我還懂得『我』是什麼!
也真的是,連我也不敢說上認識的一個『我』!
我不是專家!
接上這工作也不及糊口,
為什麼又偏偏要走進這房間,
編造『意/見』?
以為有良好持平的出發點,
以為可以服務眾生,
或許都是硬著頭皮太看得起自己了⋯⋯
行觀,各有千秋!
怎管得上一再墮入『知識遊戲』?
一再周旋在『理想主義』的虛無中,
同謀著一個似是而非的『知識管理』圈套,
妄想人家(或是自己)可攀登尊貴的『知識階梯』?
當察覺自身本來的卑微,
行觀的尺度,
打開了片點,之後,又如何?
那似乎只是自我完善的局部功課,
對『行動者』而言,有什麼實際的裨益?
人的工作,怎麼總又愛劃分等級和價值?
誰知道最後誰比誰更有力量?
似乎我在觀察自己多於去關心一位到訪的芳客⋯⋯
畢竟,如此『自報家門』,
難免會是無法迴避觀察中永遠存在的問題⋯⋯
畢竟,只是『我的觀察』而已!
同樣,行動者的步道,
也無法迴避自身當下和念頭交往的實情!
坦露在行動或沒有行動間的身體,
早在念動前後,廣告世界有關面對那刻那間的玄機⋯⋯
人的在場否,碰上言語,
又說不清楚了!
知識,一不小心,可以是一塊極度扭曲的鏡子!」
【 行動中的W,連續踩碎幾隻瓷碟後,續用手將一隻又一隻碟翻起。初時,看到的都在中央印著一個「黑點」,後來,又發現一些有「灰點」或「紅點」的,她又不知如何是好之際,更有些因不小心又弄破了。如果說她的「失誤」,源自把焦點都放在「提防審查」上面,結果,手和心難以連結;不如說她心性本來簡單,只是把「工作習慣」默默種入行動之中,開始把不同色點「分類」,相同顏色的疊在一起⋯⋯
【 每次遇到「失準」,W總會停頓良久,才繼續下去。她的節奏十分緩慢,和走道上的滑板速度成強烈對比⋯⋯
【 只是,「世界」從來不那麼簡單,當翻轉的碟不只看到顔色點,更有不同「線索」,如箭頭、四方、三角、六角以至半黑半白的時候,W的「分類系統」已無法運作的時候,一下子遑論對錯,她原本想直接踩上碟子走近目標的直覺,早給似「奇門遁甲」的「符號指引」,弄得不知所措⋯⋯
【 走道上,出現了W不同記憶步道的投影,模模糊糊的在「外圍世界」迴環旋轉著⋯⋯
【 她的家鄕,她的曠課路線,她的家人,她被安排的婚嫁,她離婚後的房間,她兒子的出生,她父親的墨寶⋯⋯一截一截的跳接著,一一都給兒子的滑板子滑過⋯⋯
「知識的暴力,源自許許多多的『理所當然』⋯⋯
人在試圖詮釋宇宙萬物的旅途上,
愈來愈覺得自己可以掌控一切,
忘記了每日飲食排便時常背叛了意志,
意識,又一再跨過邏輯,
躍上莫名的跳板,
究竟,又會如何『被管理』去了?
眼前事,
猶似重重規格化的『騙局』,
以美麗名號,裝飾著『行動出處』⋯⋯
人生,曝光在世界下的尋常,
似背著三萬年的歷史演化,
渾然不知落在誰家門口,
帶著一身似看到又沒完全看到的塵垢,
借來老祖宗語話,
當作是自己的發現⋯⋯
眼下的『局』,
以『應用藝術』之名,
合理化了許多可能潛在的問題⋯⋯
以『遊戲規則」,試圖簡化問題的切面,
行動間,我的『觀察』,究竟又真的憑著什麼?
假如按『檔案資料』推斷,
檔案的格式和應用規程,
似早把『資料』按管理系統作出導引,
人,頓時消失在『服務指標』下面,
可『觀』可『察』的『行為』,
究竟可從何說起?
專家學者們的『高見』,
或許只是為穩定薪資價格而架構的『協定』,
和這位被嚇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師奶』有何意義?
為保障我的飯碗,
我的『觀察』和『觀點』,
已乖巧的按『署方需要』挪移著論述的方位⋯⋯
我畢竟可有看見她?
由沒有直接遇上的方式,
到反覆在行動中的現場,
看到的所謂『一切』,
難免是破落不堪的隻言片語,
真的有什麼意義?
在試圖築成『意/義』的過程中,
似好心的做著『壞事』,
因篤信知識而闖入的盲點,
一再重複給我打上三下耳光:
一,什麼真的在場?
二,什麼時候在場?
三,身和心同在嘛?
思緒萬千下,試圖找上不同的索引考證,
行動中的她,已轉出了十二萬個身體現象,
三萬年根脈的拉扯,
又豈止是一個女人可一下子梳理的事?
她似連頭髮也未梳好,
忙亂中穿上平常工作衣服,
在趕上巴士的旅途上,
可能目睹的二三事,
加上社工的再三叮囑,
人已幌動得不是自己了⋯⋯
那是她給我的第一個印象!
一個無法驗證的『印象』⋯⋯」
【 整個房間的碟子,像一起往那盆蘭花進發:高高低低的疊著,大大小小的分類著,就連破碎了的,像一地落花⋯⋯
【 沿被翻起碟子的陣容去看,W似乎潛意識地拖延「任務」,不想碰到那盆花,不想破壞它和自己默默建立的「特殊關係」⋯⋯
【 W的身體,在持續俯低身的狀態,也出現了疲態。她靜下來坐著的時間愈來愈長了。不知她對花的凝視,在想著什麼?只知,滑板在走道上一直沒有停止,記憶的投影時急時緩,時碎時亂,卻依稀只是在哪遙遠地方,沒有太打擾W的情緒⋯⋯
「從來懷疑我的『觀察報告』有什麼價值!
在人事物不斷移動之間,
三小時的觀察經驗,
在無法完全理解事實底蘊的情況下,
一切被『紀錄在案』的『情境閱讀』,
似乎循時間,早逐一化淡得難以說清楚了⋯⋯
所謂『現象』的衍生,
從來豈是三言兩語可表述的事,
在充滿未知的領域中,
以為『知道』的事更難以形說⋯⋯
一位五十歲請假來到這『遊戲場』的女人,
背後因由,
也許是無法一時三刻理清的『非常事件』!
她的行為表象,
形塑著的內外心力思緒,
又豈能按『專家意見』,以偏概全?
當我知道無法真實執行任務的同時,
又不敢承認為五斗米折腰,
『知』和『識』的價格,
如是迎合著市場管理,
繼續營運著⋯⋯
難怪口邊本來說不出『client』一詞,
一再淪陷在『合理程序』上面,
不敢正視『服務』的本質⋯⋯
我的觀察,
還未真的開始,
便準時收場了⋯⋯
之後,和女士碰上的機會也談不上底下,
這三小時,我究竟是否真的『在場』?
我,憑著什麼?」
【 終於走近那盆蘭花面前,W出現莫名的湧動,不慎撞到了一疊疊得特別高的「黑點瓷碟」。嘭的一聲,似解開了三小時的「困惑」!一地碎片,又把她嚇得不像話的連翻道歉!就可能連車馬費也賠不上的焦慮下,她用上了良久,才把一臉莫然平伏,又禁不住終於可以伸手碰觸那盆花的興奮⋯⋯
【 滑板滑行的聲音似慢了下來,繼而傳出酒樓廚房運作的聲音⋯⋯走道上的投影,是一堆堆等待清潔的碗碟,一排排的,輪候著⋯⋯
【 W緩慢捧起那盆蘭花,但沒有離開,只是一片迷惘的,環視四周⋯⋯
【 播音系統傳出:「謝謝你參加我們這計劃,請到門口,我們的工作人員會安排你完成餘下的手續。謝謝!」
【 W沒有反應!只是,凝視著手上的蘭花,良久不語!
【 滑板滑行的聲音再次傳出,只是滑板沒有移動,停泊在走道邊緣⋯⋯
【 一條水柱,射向廚房內那一排排填滿油污的碗碟,油漬雜染,隨走道沖出,弄出一條油膩的軌道⋯⋯
【 房間內的碟子,似一個縮小了城市,把W圍著⋯⋯
風籽/草於二零二三年四月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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