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Van在和自己玩一個遊戲,試圖尋找手和口之間的(不)協調關係⋯⋯
【 她把房間分成九格,每一格是一個介面,各聚焦在身體一個特殊部分或經驗的「繪。話」版圖⋯⋯
【 每一格,她給自己完全不一樣的設定,細看究竟是口還是手那一方更貼近本然實相⋯⋯

第一格。月經。她選擇了上層中間的一格開始,規則是一邊講一邊畫,過程中,筆不可以離開板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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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不知如何去畫我的身體

我的手好像堅決和現實保持距離
我想談討厭的月經週期
可不可以不畫自己的性器官而又碰觸到身體的感受
如果我如實畫出來
豈不會讓人家覺得我沒有修養?
母親覺得女孩子不能公開談私密的事
我似乎自己在打自己嘴巴
既然決定了玩這個遊戲
就要用自己的智慧去克服禁忌
究竟那是我的禁忌還是自小便開始相信了母親的話
母親的話又源自何方?
那種不潔的說法莫不是長期來自一個父權社會的想像?
那份所謂的討厭畢竟應從何說起
Georgia O’Keeffe和 Courbet之間
不正是女人和男人的分別?
她畫的花很美卻又像女人的陰道
敏感得難以形容
一百五十多年前他畫《世界的起源》
今天在臉書發出原圖也給人封鎖帳號
一位行為藝術家在原作前模倣女體赤裸下陰的姿勢
錄影放在YouTube上立刻被刪掉了
為什麼《陰道獨白》要改成《V V物語》那樣的怪名字?
我的手和心似乎存在著龐大的障礙
骨子裡的討厭和日常的麻煩何以掛在同一個頻道?
我可真的能解放自己去認真探究那討厭的東西?
一邊叫自己不應感覺羞恥
另一邊我的手又一再莫名跟著掛在口邊的疑惑
似乎早認同了禁忌的化身
逃離了「大姨媽」的現場
其實要逃離作為女人本來最神奇的生理世界
怎可能?

似乎我畢竟一直活在一個手不對口的世界⋯⋯

我為什麼常常覺得因此想做一個男人?

【 板塊上,沒有任何陰部或近似女性性器官的痕跡。畫面都是迂回上下的波紋,連一點污跡也沒有⋯⋯

第二格。痔瘡。Van選了下中位的一格,規則依然是一邊講一邊畫,只是口和手各自容許不多於五秒的停頓。中間可以換不同顏色的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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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問在兒童書中如何講痔瘡的故事

很難想像家長會接受這樣題材的書給小朋友閱讀
只是今天大家終日坐在電腦前屁股緊貼座椅的長期壓力
應是催谷痔患的熱門姿勢
小朋友是否也不例外?
在腦袋試圖尋找亢奮狀態的同時
卻沒想到把身體超時鎖定下可以出現如此惡果
什麼時候才知道飲食習慣也在催生問題的出現
肛門的禁忌和恐慌似乎比陰部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痔瘡的圖片和肛門開花的想像
似乎存在十萬八千里的距離
為什麼我們對身體血管組織的無知
和每日必須排便有著莫名的對照
天天拿著手機如廁怎地成為肛門脹痛的成因?
聞說愈富裕的環境愈多人有痔患
原來追求舒適身體便變得懶惰
我一邊講但是我的手連肛門是怎麼樣也沒真的碰上
蠟筆小新會怎樣畫痔瘡的故事
似乎焦點都移到那巨大眼睛和變型的嘴巴
任何無法說清楚的事
隱晦的滑過便是
又或是把焦點都轉到尷尬的課題上
一再迴避了疾病的實情
如何把本來充滿麻煩的處境變成連篇笑話
也需要智慧和勇氣
我的兒童書籍獨缺痔瘡篇
迴避痛楚似乎是文化痛症部分
我的口不是一直嘗試合理化著一些本來關鍵的焦點課題?
只是我的手也變成了同謀
只記得懷孕的時候
胎兒的重量便把我的肛墊壓得透不過氣
肛門開合的運動為何沒有人提及?
誰會想肛直腸靜脈曲張的勢頭
和每日生活的習慣一直連上密不可分的關係?
我好像忘記了
和兒童大話痔瘡的初衷
似乎我的手和口又一次並駕齊驅
話題的蹤影早飛了上天
只是
誰敵不過
肛門又痕又痛又癢的時候?

【 板塊上重複在「波紋」間迴轉,偶爾換上一枝粗黑的筆,掩蓋上發現的習性筆觸。Van的手持續以不對調的節奏,似在拖延時間,給腦袋運轉。畫面,一再以模糊的線條,含蓄的,甚至乎不著邊際的繞過焦點,最後,借上「小新印象」,跳過肛門事件,在似花非花的迷濛中略過應遇上的「痕癢」⋯⋯
【 她似乎沒留意,右手執筆,騰空的左手不停伸出援手,照顧口裡溜出的餘韻,也似在給每一句加上標點符號⋯⋯

第三格。手掌。Van選了中間右邊的一格。她取出一疊家庭照片,一邊看一邊畫。以家庭手印作規範,追蹤片段情懷憶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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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頗喜歡自己的手

線條算是幽雅
不知道繼承了誰的基因系統
自小總愛伸手撕掉痂皮的癖好⋯⋯
兒子已進入青春期的手很有活力
男孩的手就是不一樣
由小到大一直愛拖著他但又執意要保持著距離⋯⋯
丈夫的手不知和他兄弟排行中間是否有關
我不敢說感覺上是否真的算溫柔細心
只是男人總不缺用上拳頭打向牆壁的時候⋯⋯
父母的手似很陌生
媽媽的一雙手最忙
事無大小都伸手接管
爸爸應該因較閒著而顯出點點散慢柔性
我只能持續幻想可否變作「快樂王子」
借神奇寶貝懂得什麼時候伸出雙手按一下golden buzz
只是一直對任何觸碰保持高度警覺
尤其討厭舅父的手
那年他用手拍了我大腿一下
才九歲便記上心頭
只覺男人的手多似身體上的爬蟲
不斷尋找可躲藏的山丘或陰溝
祖父祖母的手總黏著報紙油墨
常把小吃向我嘴巴送
背後不忘計算著銅臭多深多厚
大姑媽的手和父親有點相似
碰上蕃薯皮便全身打震
逃難的記憶愛往血管裡埋首俯候
等著下回可伺機偷襲的時辰
一雙雙的手掌
一雙雙的眼睛
一開口
卻總是走在事件的後頭
跟不上皮層代謝的真實

忘記了手
應放在哪裡?哪裡?

【 Van似乎首次找到一種聲音的節奏,手和囗多次遇上對方,只是很快又逃避眼下觸及的現實。手掌之間,不時重疊,分開,又重組張合的角度。畫中,沒有再出現波紋,只是多了力度不一的痕跡⋯⋯

第四格。皮膚。Van選了第一排左邊的一格。她以「不給自己下設規範」作為規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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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女人不知花上多少時間和皮膚結交

其實真的好麻煩
望著鏡子
究竟看著的是什麼?
誰會關心它是人體最大的器官?
薄薄的一層組織
唯恐燒傷弄破
它給我和世界一層實在的「隔膜」
但又充滿感覺
它的敏感度異常高端
只是我一直只關心它如何作一個面具
肌膚的保濕保暖保養
或許只是關注人家的眼光
它彷彿是一層受到莫名重視的介面
和外界交往的美麗防線
每日臉皮上的呼吸
似乎和氣度扯上了難以確認的關係
塗上臉上的護膚品和化妝品
好像是一場超級荒謬的戰場
手掌的皮膜一直忙著
只是奇怪的意志在愛美的慾望上一再被推倒
皮層的觸覺
什麼時候被廣告淹沒
連遲鈍的足底也在懷疑這個女人
究竟看上自己是怎樣的一個人?
其實我深知自己毫不科學
假如將化妝品及護膚膏的化學物質作分析
市場需求報告上這些資料從來缺席
梳妝桌上一系列不同品牌的商品
浴室中的沐浴露和潤膚乳液
都說由大自然抽出了寶貴養份
誰在保護誰的「感知」系統
臉皮的厚薄怎麼控制著我的神經末梢
母親的說話怎麼成為了皮膚的溫度調節機制
親朋戚友的尖酸或諷刺
可有急劇改變了皮囊下血液流通的快慢速度?
我的心神和念頭
可不早有皮膚的蒸發屏障失格了?
我儲存在下面的養份
怎麼因隔壁的一句話便影響著皮脂分泌?
臉皮的拉力似乎每日在下降
周邊無法掌握的游離基
好像不斷整合著基本結構
我今天的彈性和水份
可有app給我說明指數下跌的實情?

【 這一格,似乎邀請了Van的手和口在對話。她的筆觸既似細密卻又不太穩定,似一幅燒傷了的皮膚特寫,毛孔和角質組織也跑了出來,和嘴巴協調著⋯⋯

第五格。眼睛。Van選了第三排右邊的一格。她只許自己不停的「畫圓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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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見到。

我見到什麼!
我見到我在畫圓圈⋯⋯
為什麼?
不知道!
⋯⋯
⋯⋯
我見到⋯⋯
好怕看到的自己⋯⋯
⋯⋯
為什麼?
我常跟自己說不要理人家目光⋯⋯
結果呢?
⋯⋯
我見到。
我見到一排排的人在排隊⋯⋯
我沒有跟上⋯⋯
為什麼?
不知道!
就是不想跟上⋯⋯
但還是跟上了⋯⋯
⋯⋯
我見到⋯⋯
見到囝囝在笑我⋯⋯
笑你什麼?
笑我像傻瓜!
為什麼?
可能是常常呆望著他的眼神⋯⋯
⋯⋯
我見到。
我今天收集起來的東西⋯⋯
是什麼?
是很複雜的光⋯⋯
好像我眼裡的虹膜出現了變化⋯⋯
是因為長期對著熒光幕?
我不懂!
只見今天的顯影和平日好不一樣⋯⋯
因為你容許自己靜下來⋯⋯
⋯⋯
我見到⋯⋯
⋯⋯
今天的眼瞼有點紅⋯⋯
因為心裡的湧動?
⋯⋯
你見到誰?
家人⋯⋯
也是一排一排的⋯⋯
在輪候⋯⋯
要去哪裡?
⋯⋯
要去哪裡?
⋯⋯

【 Van的筆觸時快時慢,手和口似在合唱著一曲藍調,力度不一!在圓圈規律中,不時流出大小不一的暗湧⋯⋯

第六格。嘴巴。Van選了第二排中間的一格。她選擇用肚皮說話,嘴巴不動。筆,只能打小圓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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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多,必失!

信口開河,其實
不是在說話⋯⋯
或許,只是一種存在感⋯⋯
甚至,不在意是否被聽見!
只是
自言,自語。
沒有得到什麼⋯⋯
也沒有失去什麼⋯⋯

大家都辛苦了!

大家,像是都在說話!
各自在說想說的。
講完了,像輕了一點⋯⋯
只是一點點⋯⋯
沒有說服到誰⋯⋯

平常那聲音,可不是我的⋯⋯
連自己也想說服自己⋯⋯
所以,手,不斷動⋯⋯

今早出海,
坐在船尾,
船艙很吵,
聽不出一句話⋯⋯
像浪花!
濺過便回到大海!

昨夜收到朋友母親離世的訊息,
照片是一朵花,
它沒有說話,
只留著母親手印⋯⋯

【 方格上的一點一點,像比前畫的更有力氣。看不出是什麼,但有重量。Van呆望著每一點,沒有說話⋯⋯

第七格。耳朵。Van選了第三排左邊的一格。她躺在方格裡,試圖沿身體貼在地上的邊,一面聆聽一個像是昔日訪問母親的錄音聲帶,一面勾勒「身體的周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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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些事情,影響著那陣子的你⋯⋯

   否則你不會出現那種反應⋯⋯
   除非,是以前沒有經歷過⋯⋯
   如此反應,一定有你的理由⋯⋯
   因為在意,
   因為介意,
   因為⋯⋯  

   你一定覺得沒有什麼大不了⋯⋯
   你一定和自己在說:
   『不要記掛在心裡!』
   你的手和你張口,
   從來在對倒,
   就算你以為已過去,
   你的行為一直滲出那陣子的氣味⋯⋯  

   我究竟可以做些什麼?
   教你如何忘記那真的不是大不了的事⋯⋯
   問題似乎總回到自己身上,
   只是沒有察覺而已⋯⋯

   因為你只相信你自己的感覺⋯⋯
   卻不去問它出現的時候
   你的心
   其實在哪裡⋯⋯
   你的心畢竟是一回事!
   是一回事!
   我們沒有任何指向⋯⋯
   也沒有什麼是或不是⋯⋯
   只想
   你看到⋯⋯
   聽到⋯⋯
   那心聲的住處!」

【 Van的身體像母親胎中的嬰孩,捲曲著。她的手,沿聲音試圖慢慢伸展,仔細將身體周邊畫上一條線,但不成功⋯⋯在堅持不翻轉的前提下,發現是無法完成的⋯⋯最後,唯有妥協,但留下的「周界」,已成了移動體下的「線上運動」,呈現的身體想像,只是局部可追蹤那曾經的「真實形骸」⋯⋯

第八格。鼻子。Van選了第二排左邊的一格。她已不應該定下怎樣的規矩,決定自由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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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朋友介紹我看了一部電影

名字叫The state of the world
六個片段
六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不知為什麼
我的鼻子變得很敏感
沒有認真去跟著故事
只是好奇的在嗅聞著
那不同世界的空氣
和人間氣味

在香港長大
每日好像都給超標的防腐劑麻木了
就連出外旅遊
只是塞滿行程的
由一個交通點到下一個轉運站
由一個購物中心到另一個購物商場
其餘
都嗅不出什麼滋味⋯⋯
我愛香水
淡淡的
但就是缺少了辨識的敏感
在一個慣用漂白水的城市長大
我的鼻子
似乎很早以前已練成閉氣法門
突然目睹有著強烈氣味的
人間
當中境況
我的防疫系統即時崩潰





似第一次
活起來
影響著我的眼睛和耳朵
教我說不出一句話⋯⋯

【 當Van試圖尋找鼻子的形態,電影的影像,似重新被剪接,投影在方格上。Van的身體,也變成被投影的部分。她的手,嘗試追蹤影像流動的軌跡,希望將嗅覺紀錄下來。她的身體,首度活起來了⋯⋯

第九格。自畫像。Van面對餘下最後一格。她盤著膝,坐在格子中央。手執著筆,沿身體每一個面,仔細借筆尖追蹤自己的身體版圖。口中溜出的,只是隨機出現的字詞或絮語,跟著剎時意識,細味每一個字的音色,和自己究竟發生過的重重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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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的⋯⋯手⋯⋯在畫我⋯⋯沒有禮物⋯⋯沒有⋯⋯沒有沒有⋯⋯只愛哥哥⋯⋯痛自己⋯⋯夢遊⋯⋯走廊⋯⋯煲蠟⋯⋯委屈⋯⋯遷就⋯⋯一次旅行⋯⋯奇想⋯⋯停經⋯⋯想做男人⋯⋯非禮⋯⋯電梯⋯⋯怕太接近⋯⋯大閘⋯⋯保安⋯⋯不安全⋯⋯溫度⋯⋯懷孕⋯⋯陪伴⋯⋯傷口⋯⋯不要碰⋯⋯肥妹仔⋯⋯紅印⋯⋯痔瘡手術⋯⋯害怕⋯⋯過世⋯⋯中年⋯⋯想像⋯⋯必須小心⋯⋯必須⋯⋯小⋯⋯心⋯⋯疤痕⋯⋯色斑⋯⋯飲食習慣⋯⋯隔壁姨姨⋯⋯冷巷⋯⋯巴西龜⋯⋯水缸⋯⋯被偷了⋯⋯石榴樹⋯⋯屋頂⋯⋯颱風⋯⋯吹走⋯⋯媽媽⋯⋯一手包辦⋯⋯外婆⋯⋯錢⋯⋯炸花生⋯⋯一大班親戚⋯⋯吃蕃薯⋯⋯埋怨⋯⋯陰陽眼⋯⋯不值得⋯⋯不要太紛亂⋯⋯不要抗爭⋯⋯不用化妝⋯⋯安祥地走⋯⋯便好⋯⋯欠缺智慧⋯⋯哪裡⋯⋯立足⋯⋯

【 Van的身體,由額頭到腳掌,塗滿粗幼不一的線。她速度緩慢細緻,筆杆似碰到「穴位」,才溜出一個詞或一個字。她好像初次聽到,那熟悉的口邊話,原來一直有著另一重重的世界。她全身的肌肉,似活動在靜默中,看到好不一樣的境界⋯⋯

【 房間,給九格折射出重重光影。剎時間,像移動著的迴廊,Van是乘客,穿梭著,等待著,滑進下一站⋯⋯

風籽/草於二零二三年四月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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