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黑房間，中央有一個透明的殘疾人廁所，裡面塞滿貨物，無法容納一張輪椅⋯⋯
【 天花板吊著一個20W燈泡，孤獨的和雜物相處著⋯⋯
【 廁所外的空間十分寬敞，沒有任何障礙物，輪椅可自由通過。周邊的牆都是鏡，映照出的光影份外虛無飄渺⋯⋯
【 L和一名坐輪椅的朋友P在廁所外面，等待⋯⋯
【 L是50歲的中年女子。P是20歲左右，自小因頑疾四肢不能運動⋯⋯
【 P手上拿著一套禮服，手機廻轉著《綠島小夜曲》⋯⋯
【 L和P由始至終沒說話，但無言不一定沒有交流，過程中二人行為上的默契心思細密，教人感動和微笑⋯⋯
【 等待似乎是二人天生的耐性，直至播音系統傳出「指引」和「訪問」，二人才開始緩緩移動⋯⋯
【 說話的人，似觀察到房間一切，在職責和關懷間，不斷挪移語言的效應和失焦，呈現出一片無力感⋯⋯

是你們按鈴嘛？有什麼可以幫你們？
（靜默）
你們需要用廁所可以去商場其他地方找一下⋯⋯
（靜默）
情況可能都差不多⋯⋯我想都會⋯⋯
我跟老闆反映過好多次，情況好像都一樣⋯⋯
（靜默）
你們再等也沒有用！假如真的需要，自己試試將裡面的東西搬出來，用完記得按原位一件一件放回去便可以。
（靜默）

【 L和P，一女一男，都是中年，看上去人生閲歷非淺，卻有慈悲心。他們凝視對方良久，沒有行動⋯⋯
【 房間地面滲著水，二人也沒有意外或感覺狼狽，仍耐心等待⋯⋯

不好意思，已找維修部的同事過來，稍等！
（靜默）
清潔隊已長期沒停手了，他們也是接order做事⋯⋯
希望你們明白，疫情一天未完，他們連休息時間也沒有⋯⋯
（靜默）
你們千萬不要亂動，小心為上！
你們先試試我剛才的建議⋯⋯我保證同事隨後很快會到⋯⋯
（靜默）

【 L開始打量廁所內的雜物，似毫無頭緒⋯⋯
【 P示意先將貨物放在他的膝蓋上⋯⋯
【 L拿出第一個紙箱，猶豫一會，看見不太重，才小心的放在P的膝蓋上，本來在膝蓋上的禮服被壓在下面⋯⋯
【 P是四肢也不能動的，只有一隻手指可微控輪椅⋯⋯
【 L拿出第二箱貨物，也不太重。P示意疊上去。L戰戰兢兢的放上去⋯⋯

小心喔！不可以弄壞任何東西！
否則，我們很麻煩，客戶投訴便難搞了⋯⋯
還有，千萬不要弄濕貨物，我們賠不起！
（靜默）
有什麼意外也就麻煩了⋯⋯
（靜默）

【 L在試圖放第三箱的時候，真的沒法再疊上處了⋯⋯
【 P微動手指，輪椅伸出一個勾，示意L將箱子掛在上面。幸好箱有繩子綁住，L便將貨物放上去。如是，往後的貨物，先後都靠輪椅上的「機關」，L逐一小心接上，最後，貨物把P完全圍堵著⋯⋯
【 輪椅的大小和承載，早超出想像，仍接上了廁所內三分一的存儲貨物，餘下，仍有許多⋯⋯
【 L見狀，又呆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慢慢來！不用急！一定有方法的⋯⋯
（靜默）
千萬不要放在地上。先等等。維修部同事很快會到⋯⋯
（靜默）

【 P又微動手指，控制輪椅和貨物前行。他活像開動著貨倉機車，由一個架移送貨物到另一個架，人的影子，幾乎給貨物蓋過了⋯⋯
【 P移動到廁所門口，跟著又繞場一周，似乎想看看環境是否有其他出路⋯⋯
【 L站在一旁，一邊擔心P的負重，一邊觀看著他的動靜，準備隨機應變⋯⋯

不用找了！只有一個可能⋯⋯
不過，那是緊急狀態下才能使用⋯⋯
（靜默）

【 二人停下來，望著閉路監視器⋯⋯

不可以！老闆一定罵我多管閒事⋯⋯
我媽時常提醒我，要事事聽上司吩咐，不然會保不住這職位⋯⋯
（靜默）
你們還是不要輕舉妄動！
（靜默）
（傳出電話鈴聲）
喂⋯⋯媽⋯⋯叫你不要辦公時間打電話來⋯⋯就是⋯⋯不方便⋯⋯
我知道了⋯⋯不用囉嗦⋯⋯我是知道的⋯⋯
（靜默）
等我回家再說⋯⋯
（靜默）
不好意思！我剛才說到那裡？
（靜默）
對！你們先不要動，讓我想想⋯⋯
（靜默）

【 P和L相互停在廁所門口，呆望著剩餘貨物⋯⋯
【 片刻靜止，地面的水愈來愈多了，把房間弄得一地都濕了，看似另一面鏡，反映著天花板的建築結構⋯⋯
【 P突然看到反映中的不尋常，L也意會是什麼。二人迅速同時起動，似要尋找一個掣，一個按鈕⋯⋯

什麼事？你們不要亂動喔！
（靜默）
（又傳出電話鈴聲）
對不起⋯⋯ 媽，工作時間，請不要⋯⋯
好的⋯⋯我回來一定幫你解決⋯⋯現在不可以⋯⋯

【 P在房間的角落停下，他眼睛盯著一個紅色的「緊急按鈕」⋯⋯
【 L也看到了，但不確定它的用途⋯⋯
【 P堅持到底的，相信「它」就是出路⋯⋯
【 L見狀，遂鼓起勇氣，打破外層封存的玻璃片，按上「緊急按鈕」⋯⋯
【 只見天花板上降下許多個吊環，P十分興奮的起動輪椅，來回房間，細看吊環數目和功能，更向L示意，將貨物一一的吊上去⋯⋯
【 L會意，連忙進入廁所，逐一將貨物扣上吊環⋯⋯

哎呀！不得了。你們先冷靜一下好嘛？
不可能！不可以的！
（又傳出電話鈴聲）
媽，拜託！積壓了這麼多年的東西是否應該放手？
你不要再打來了！我真的幫不上忙！
（靜默）
我拜託兩位收手！
不管是什麼原因，換了新老闆，不講道理的⋯⋯
你們快將一切放回原位⋯⋯
同事會快過來協助你們解決問題的⋯⋯
一定會⋯⋯我⋯⋯相信⋯⋯會的⋯⋯
（靜默）

【 L將廁所內所有貨物掛上吊環，整個空間似多了「另一個天空」，一個一個搖擺不定的世界⋯⋯
【 P不停自轉，連輪椅上的貨物也一同在轉⋯⋯
【 L走入廁所，打量「空」間，示意P可以進去了⋯⋯
【 P仍在自轉，仍有未清理完的東西，和他同時在打轉著⋯⋯
【 L會意，將輪椅上的貨物也掛上吊環，剩下P膝蓋上的禮服⋯⋯
【 P雀躍的開動輪椅，但沒有立刻進入廁所。他迴環審視半吊的貨物，一件不漏的檢拾它們的「出處」，似百感交集⋯⋯
【 L耐心的在廁所門口等待，深明P的情懷⋯⋯
【 就連地面的水影，都變成「貨海」！房間中的鏡牆，似將L和P包圍在「天地萬『物』」之間⋯⋯
【 最後，P緩緩滑入廁所，示意L替他換上禮服⋯⋯
【 替P換衣服的過程是教人「膽戰心驚」之旅！L十分細心，慎防弄傷P⋯⋯
【 P似乎已習慣了赤祼示人！
【 脆弱的身體，成為二人唯一聚焦交流著的特殊「體驗」，在無言中，身、心、靈猶似合一，亦必須如此，才能承載「禮／服」的莊嚴⋯⋯
【 在看似「靜寂」之間，不斷傳出電話鈴聲，初時聽不到說話⋯⋯
【 「靜寂」，頓變成「水深火熱」的前奏，最後爆發成一連串失焦失態的「監控獨白」⋯⋯

那不是我的工作範圍⋯⋯我全部跟足指引⋯⋯朝令夕改我習慣了⋯⋯不是嘛？不要拉我媽進來，她和此事無關⋯⋯我說不要提就不要⋯⋯那一堆堆不知積壓了多少年的東西，誰管誰錯⋯⋯每一個部門都在等機會⋯⋯不是嘛？我開工第一天已經明白！我完全知道⋯⋯我同不同意從來不重要⋯⋯風災震災火災誰不知危險？沒有選擇⋯⋯人禍可以選擇嘛？對！這地方只是一個裝飾⋯⋯對對對！他們是極少數，也不可以反抗⋯⋯我⋯⋯只是按規定完成時間內要做好的份內事，其他我看不見⋯⋯什麼也看不見⋯⋯沒有關係⋯⋯一片空白⋯⋯不要將人家祖宗十八代都盡數逐個數⋯⋯阿公阿媽昔日連道別都沒說上，便一個一個歸西了⋯⋯我算得上什麼⋯⋯對，有手有腳但早已成廢物一樣⋯⋯不要和我談孝不孝，你們用甚麼橋段引我替你們頂罪又是什麼道德⋯⋯那些早又霉又臭的東西為什麼依然存在？每日都要走出來恐嚇人一番又不承認自己一直在撒謊⋯⋯你們太多小動作，以為說了算⋯⋯我根本不想去明白⋯⋯選擇繼續天真又何妨⋯⋯小心說話⋯⋯否則你的阿媽叔公弟弟可能同一命運⋯⋯對！返鄉下也沒用⋯⋯人也一個一個逃跑了⋯⋯我沒有選擇⋯⋯手筋腳筋都給你們打斷了，還可以去哪裡？去哪裡⋯⋯是唯一出路⋯⋯你阿爸阿媽往時不也是逃跑到這裡嘛？你的孩子今天去了哪裡？他們⋯⋯為什麼也不見了⋯⋯逃不掉⋯⋯像那些東西⋯⋯都給無形的東西勾著⋯⋯扣著⋯⋯纏著⋯⋯燃燒著⋯⋯不是嘛？收手罷？收手⋯⋯

【 L和P在天衣無縫似的合作下，完成了看似不可能的事⋯⋯
【 L透過P，如發現了生命的奧妙！她最後整頓好P的領帶，心情大好的，猶如將世界交給P⋯⋯
【 P依然故我的，靠背著輪椅，只是一身「禮服」，剎時改變了空間的感覺。他沒有走出廁所。哪地方似乎變得神奇⋯⋯
【 半吊的貨物突然一起下降至離地半米的地方，才看到一根根紅色的吊繩，猶似處決了貨物承載著的憶記，借地上水的倒影，發出最後的吶喊⋯⋯
【 倒影中，L和P在那個微弱燈泡下⋯⋯同在⋯⋯
【 擴音器似早失常，剩下遙遠的沙啞聲⋯⋯

是你們按鈴嘛？有什麼可以幫你們？
（靜默）
一定會⋯⋯我⋯⋯相信⋯⋯會的⋯⋯會的⋯⋯
（靜默）
用完⋯⋯記得按原位⋯⋯
一件一件放回去⋯⋯便可以⋯⋯
（靜默）

風籽／草於2023年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