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棄置已久的房間,面積很大,但有很多柱,卻沒有牆,外面是無盡的世界⋯⋯
【 一個鞦韆懸掛在邊緣遠處,微風把它吃得搖搖欲墜似的⋯⋯
【 房間地面像沙漠,堆滿高低不等的白沙,中央有一張書桌,上面有一盞枱燈,一名中年男人在書寫,只見到他背面⋯⋯
【 Y的聲音傳出,她在讀信⋯⋯

可記得我們一起看的最後一部電影?
您坐在床邊,陪著我,看不到三分一便睡著了!
奇怪是,我沒有睡,竟然把電影看完⋯⋯
相信那是我離開前最後一次一起做的事⋯⋯
那部電影讓我想起許多我和您的事,甚至一些我一直沒有說過⋯⋯
沒有清楚表達過的想法⋯⋯
您可能很快會覺得:男人便是這樣!

或許,正因如此,我放棄了去講清楚!放棄了弄清楚一切!
在似乎無法具體辯證,或您根本討厭任何辯論的前提下,
我無奈的一次一次的放棄了⋯⋯
您無法看完那部電影,因為電影中的男人正如您預設了的一樣:
不懂溝通!無法表達情感!最後⋯⋯
掉落暴力自殘的盲動⋯⋯

我的病,不知是否源自那無法跨越的傲慢,或是
無法承擔的「男兒事」,世世代代的⋯⋯假設著⋯⋯
結果是:身體累積了難以估算的重量!
結果是:細胞要尋找不同出口,頃自另覓分裂的可能⋯⋯
結果,連離開前,也辛苦了您好一段日子⋯⋯

您說您來生想做一個男人!
您說您今天像一頭獅子,替我撐起了一個家⋯⋯
我想也是⋯⋯但不要忘記,那是因為您極不尋常的成長,
給您無比力量⋯⋯
我一直記得,您兒時在大漠和鷹對視的故事⋯⋯
您的眼界和強悍,應是那時候開始的⋯⋯
也不要忘記⋯⋯丟掉自己作為女人的優秀條件便太可惜⋯⋯
正因為您同時具備了兩性的磨練,比起我
一定走遠多了⋯⋯

我的是硬崩崩的「強悍」,缺乏溫柔的想像⋯⋯
或許,因此更需要溫柔⋯⋯
當您決心要變成一隻鷹,或是一隻獅子的時候,
您曾嚮往的白色小狗,似早跑走了!
我唯有另覓途徑,尋找溫柔和聆聽⋯⋯

想也辛苦您了!

電影中的兩個男人,教我想起和兒子的關係⋯⋯
莫名的盲動,似乎都是未再開發的祖宗骨頭,
一再以男為尊,累贅了多少男人女人⋯⋯
倘若不是您有軌化石頭的耐心,
真不敢想像後果會怎樣⋯⋯

只是,那所謂老祖宗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 Y從一根柱子後面走出,猶如第一次發現這房間。她仔細漫步在白沙上,留下深深的腳印⋯⋯
【 Y已到中年,但打扮講究,儀態萬千,有一雙靈巧的眼睛,似不放過任何飄起一粒沙麈⋯⋯
【 那男人首次抬頭,望向無盡的遠方。良久,又繼續寫⋯⋯
【 Y停在男人後面,輕輕的將他肩膀上的沙粒掃走⋯⋯
【 男人沒有反應,只是繼續埋頭的寫著⋯⋯
【 Y也不敢騷擾,緩緩走到鞦韆上,盪著,身體,似懸浮半空中⋯⋯

電影中有一場戲,兩個男人站在沙灘,
面對著對岸爭戰的煙火⋯⋯
似乎,男人的爭戰,都馳騁在意氣和傲骨上面,
沒法找到對話的方式,便動起刀槍⋯⋯

您似乎很明白,只有您
可以收拾兒子的怒氣,用平和把他扶起⋯⋯
我想您學會鷹的眼界,懂得遠望⋯⋯

假如您沒有睡著了,您一定對那場戲有意見,
您會像戲中的女人,找到出口⋯⋯
對岸⋯⋯彼岸⋯⋯
內戰⋯⋯最折磨人!不是嘛?

不認識您的人,會因您的眼光看成女妖!
或許您真是一個女妖,才能找到我外面的女人⋯⋯
沒想到您會邀請她們看我最後一面⋯⋯
只是,誰會有像您的胸懷,把人生看得透澈?
就連她們,也無法想通,更沒勇氣現身⋯⋯
您的一對曾泛淚的鷹眼,教我怎不佩服!

您知嘛?由您從內蒙古踏入潮州,
再和我來到香港這彈丸似的地方⋯⋯
您的眼界,畢竟如此自由的想放在哪裡都可以⋯⋯
只是,您心怡的大漠,今天已好不一樣了!
您克服過的潮州,就連街頭怒漢也給您軌化⋯⋯
您,似把生命看成古玩,珍貴而易碎⋯⋯
所以,您睡過了電影中那些「男人情節」,恐怕
一定有您的道理⋯⋯

今天孩子都大了⋯⋯
他們都有自己的天空!相信
他們心裡各自會面對不同的聲音⋯⋯
男的⋯⋯
女的⋯⋯
您的⋯⋯
我的⋯⋯

【 那男人停了筆,似看到鞦韆上的Y⋯⋯
【 Y沒在意男人的目光,好像活在另一時空⋯⋯
【 一陣風,吹起一地沙粒,房間也像移動著,男人和Y的位置倒轉,首次看到他的面貌⋯⋯
【 他深深的眼神,掛在疲憊的眼袋上。腦海似湧著浪潮,把神志模糊了⋯⋯
【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椅子後面。他雙手緊握椅背,環望腳下風沙,似有感悟:他把椅作筆,猶似扶乩,一邊推著「乩筆」,在沙上重覆寫下一個字,一邊寫,一邊風沙又把字模糊了⋯⋯
【 他愈推愈神氣,字和沙好像形成一隻會飛的「鳥」字⋯⋯

結婚好像理所當然的⋯⋯
兩個本來南北相隔二千公里的人
竟然會遇上⋯⋯
我倆可真如潮州戲中的陳三五娘?
可沒有完成五十五齣戲的氣力便分開了⋯⋯
『世事短如春秋,人情薄似秋雲。
不須計較苦勞心,萬事自然由命。』
可記得您曾深深懷疑這些戲文,
您相信自主的魄力,想是大漠和狼磨出來的⋯⋯
您早看到我的折磨從那裡來,
那是男人最痛的地方罷⋯⋯
由祠堂到教堂,
由潮州到香港,
面對著如此一個無根的地方,
我們的故事早沒有人好奇了⋯⋯
您將我們兒女外放出洋,恐怕
剩下來的只是⋯⋯

【 男人的「扶乩之舞」,翻起一屋沙麈,早把Y埋沒了⋯⋯
【 剩下一個仍在搖盪的鞦韆,不知乘著什麼,在空氣中懸浮⋯⋯
【 男人最後回到書桌,椅子已破爛不堪,乘不住了一個人的重量⋯⋯
【 風終於停了,地面留下的「乩痕」,像虛無的鳳凰在模糊中哭唱著⋯⋯

『靈山說誓,判官小鬼把門兜!廟前一遍荒草,誰能行到?』

電影的女人,決定離開了小島!
剩下的男人,
自殘!
看似對岸女巫向我招手,
就這樣,不問其由,我便跟著上路了⋯⋯
走前,沒有把您叫醒⋯⋯
信,好想寫完它⋯⋯
只是聽到鷹在叫我⋯⋯
在叫我⋯⋯

【 天花板降下一個又一個黑膠袋包著的傢具,將房間填滿,似一下子把男人封鎖在裡面⋯⋯
【 Y破開「黑洞」,從一個衣櫃走出來,她望著櫃門鏡子,重新戴上耳環⋯⋯

風籽/草於二零二三年二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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