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由《吾鄉。種籽》再出發三

每日進出台北寶藏巖國際藝術村,必須經過寶藏巖寺,烈日當空下,廟宇前的柱廊給路過的我提供難得的「涼亭」,身上刺熱驟然得到片刻降溫!一座超過三百年的山邊廟宇,其跟前移動光景,輾轉像揭示著一段又一段近代歷史場域……


只是三百年,當真可把它背後承載的「有限歷史」和「無限光景」,按時間空間縱橫軸的滾動,勾畫出完全的人文境致?把細想超越一般情理,延伸想像,「人」和「地」物質間細密連繫的內涵,又豈止單純是文字紀錄下的「社會事件」?在量子力學的年代,微觀生命裡外無時無刻移動著的物質,眼前一切「現實」,究竟是否逃不出自然規律中碰撞著連串不定的「偶然」所牽引出的「事件現象」,一切深值再三思量……
日前為編導差事劇團《吾鄉。種籽》的演出路線尋找「可聚落」儀式的位置,教我不得不追蹤「寶藏巖聚落」的後果前因,重新對「文化地標」的背後種種細味其所以,連串問題遂又再湧上心頭……
一一可真如一?
從萬有理論世界窺探每一個「一」的單位背後,似乎默默蘊含著許許多多的「一的分子」,所謂「事」「件」的概念,你我每只能按某規程框架,作出局部的「有限論述」而已!而其中「一一」,又容易一再以「一言蔽之」!「此一」與「彼一」,又從何言一而想其二三?
三百年的世界,於宇宙萬物眼下,只像微塵吹過。但對曾走過的人事來說,卻有著奇特的經驗。因地緣而牽引出的人間氣象,或許正是你我從中可參悟的人生細數。今日擋在寶藏巖寺前的匝道,畢竟似闡述著過去半世紀二戰後發展底「潛暴力」的物理呈現,順應市場經濟的瘋潮,一連串「都會藍圖規劃」,早把本來風光粗暴搬走!
古早古早之年,可真給投機的思考「古早」去了?
所謂「本來」,多少是一廂情願的思考謬誤!因「本」而來,亦因「本」而去,來去間,充斥著的人文功課,豈止簡單乘數表內可全然呈現的物理繁衍邏輯?(但「乘數表」裡外,畢竟又內藏很多可延伸叩問術數以外的精密生態和物質景氣!)今日之「本」,乃昨日之「承襲」!明日之方,乃今日行動實體及脈搏的延伸!荒誕的是,時間和物理維度,又每超越線性軸的想像!如此觀照,寶藏巖寺「聚落」台北市汀州路三段230巷的前後左右,又可拉開怎樣的歷史和文化版圖?閩南人在十七世紀移居台灣前的「人民風景」,不都是寶藏巖出現前的事?又怎地被人家「乾脆遺棄」?原住民世居的腳印,又理應從何說起?
追蹤寶藏巖寺或寶藏巖歷史聚落,猶如借一張顯微鏡,參看人和地間牽起過的「物」「理」移動軌跡,從中理解更進一步與人類學相關的人文議題,對當中包括自然科學(生物、物理、化學、天文和地理等)、人文學和社會學,引發出更立體的文化研究,當中的「民」、「族」、「誌」,必然跨越文字記載!日本人曾留下過的足印,也許只是其中近代里程關鍵的一小部份,在1949年以後突如奇來的「大遷徙」,如何改寫了此間生態和文化現場,是深值研究的其中起點而已……
學海無崖!汪涵海量,正是許多掌權者(包括今世代的「專家們」)獨缺的!
在冀望力保「既得利益」的前提下,掌權者每在昨日、今日和明白間以不可估量的焦慮,行使粗暴的政策和「維穩技倆」,企圖招攬更龐大的「共謀集團」,維持「一體權力核心」的假設性!只是,人和地緣的交往,每物極必反!
天地,本豐饒之海!當人妄自投機,將自然資源納入「資產規劃」後,其「海」怎思?
驟然聯想,一塊只有3.97公頃的「寶藏巖聚落」,竟擁抱著很多與香港某些地區可平衡對照的命脈:由上世紀五十年代因國共分裂而湧現的逃亡潮,改寫了港台兩地的「發展史」;在寶藏巖周邊「聚落」的「外省人」,急速改寫了這地方的生態,它如香港在相同時間湧現的「寮屋區」,正是舒緩「急升外來人口」的臨建區,把地方面貌翻天覆地改造成「不協調」的、「不斷擴散」的「新生社區」(「協調」可以是一種「合理化的粗獷行政手段」/「擴散」的幅員和內涵可以是按各方利益而盤算出來的概念)。管治當局,一下子既不能快速消化突然出現的變遷,唯有勉強順應情境,暫緩執行內置的「(維權)法紀」,當「發展」的步伐,張牙舞爪的延伸至任何「可指涉利益」或「可投機擴充」的「利益盤據」,曾移植過來的「新生土壤」和「新累積文化」,畢竟在市場發展浪潮和各方利益集團圍攻下,實在無法阻擋人家拆遷的暴力!
奈何,從遷徙、定居到再迫遷的過程中,被視為「抗爭」的人民行動,一再被「會議規程」粗莽改造其原生面相!掌權、維權、施權、弄權、抗權、逆權之間,其中人和地拉張著的動能,畢竟須超越「資源規劃」的狹窄博奕,回到由零至合作間所可能開拓的空間,理順相互衝突背後的「不必然性」,透過納什均衡或混合策略的探索,開展其他可共生的出路!
今日香港,能像「寶藏巖聚落」得以留下的「(局部)文化地景」,實在近似「天方夜譚」!人的記憶,亦多少「給發展去了」!(相信近月在香港突然出現的「反(「以愛和和平」被改為「暴力」)佔中」現象,是權力博奕延伸出來的「維穩策略」,所經營和支配的「人民行動」,是另一番「有錢使得鬼推磨」的「利益權術」而已!)
在舞台上尋找書寫「實驗香港」的渠道,似必須追蹤像寶藏巖寺般的歷史據點,反覆剖析更遠古的人文風景,從中勾通阻塞著文化思考的根源。當人,因遷徙而釋放出的文化裡外衝擊,畢竟改寫著每天每日的人情地貌。奈何,在白色暴力下,人的生活章節,又每因種種特殊處境而被捲入層層社區紛爭之中,糾結著眾生顛沛流離的故事……
翻開人間因不平而抗爭的事件內涵,每教人審慎思考權力把玩的內部,一不小心,我們早被納入成共謀一份子而不自知!當利益的維度,由龐大集團壟斷資源分配,到滲透式入侵家居生活及身體價值觀的同時,因志在「維持生計」而被他者粗暴剝削的過程中,「吾鄉」的概念,早已面目全非!生命的「種籽」,浮沉於貪婪之海,或許早污染成看不見本質的面相!
今天你我走著的路,可與父母親輩掛在同一個影子裡?在《吾鄉。種籽》,我如是繼續寫:

江水本不遠
米鹽本不乏
海洋喊新浴
又翻開黃土八千萬坪……
眾生隨逐來
欲慾變成災
襁褓貌天成
豈真要他緣化到此盡?
爾輩恐聞誤
天際蜚聞網
吾體不勝荷
妄語如流似海浪花高!
誰喊又一次「偉大勝利」!
何處又一次「慘烈酷災」!
大江大海
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體……

吾鄉眾老老
沉海謂投宿
及覺先說夢
歎有七八十億與之符同?

種籽江中無影
只見與億萬幅圖相近
卻未知真偽!
卻未知真偽!

在今日香港民主運動進入「抗命年代」的聲音中,如何書寫「實驗香港」,似乎必須在聲討的同時,開展更立體的「本土論述」、「國家地緣/文化論述」和更廣義的「人類學論述」,把被商業生態扭曲了的生命課題重整,才可重拾「文化聚落」的精神據點!舞台上的書寫,正是要重新理解「文化聚落」背後種種,以行動中的身體,驗證生命流徙過程的虛實,從而再叩問當中每容易被抹煞或忽視的情理……
在「寶藏巖聚落」尋找「重組文化儀式」落點的過程中,可延伸思考的人文風景,必須跨越眼前橫行匝道,窺探被忘掉了的、一直與你我相依的生命本源,叩問其中有待扭轉或迎向的逆風,從中更新思潮,重拾「可聚落」的人文境致!
假如五百年後,一切不復再,重訪「寶藏巖聚落」,其「此間風景」又可如何觀之?
2014/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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