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花》這劇名的三個字,究竟蘊涵著多少可重新對焦的思考?
帝,古人視之為「德合天者」,有「公平通遠」、「舉事審諦」的慧能⋯⋯
女,如也!與之相連的「同胞」,豈只是在「坤道」上行走的故事⋯⋯
花,繁殖器官,其「序」又難免牽動億萬年的「雌/雄」物語⋯⋯


上面恐怕只是某廂情願延伸聯想的其中引子,隨著不同歷史、文化及自然生態的移動脈絡,所謂「帝」相、「女」身、「花」部,各自又可以連繋著怎樣的人間煙雨和地域玄機,意義,每因時移勢易,不也一直都出現了奇詭的質變?
可記得我們小時候學的歷史好像都是「帝皇史」,由帝堯、帝舜到秦始皇,一直數下去,不過是朝野爭霸的「事跡印象」,儼如世界就只是這些「天子」腳下所「爭執耕耘」的路。百姓家,就在充斥著「皇帝想像」下卑恭屈膝地爬行著的「蟻民」,翹首企盼一朝「皇恩浩蕩」,好讓大家過點好日子⋯⋯
唐滌生的《帝女花》,似乎默默沿清朝作者黃燮清原作的「國族倫理情懷」,延續著那條「代代傳承」的「君臣線」,哀一代「正統血脈」的「沒落」。又或是順當年時勢,借用「國破家亡」的戲劇框架,只是進一步(或同時退上了三步),重複製造通俗文化中擁抱的刻板情感印象而已?對昔日崇禎作為「末日皇帝」所承襲的「國度」、「名份」和「身份」,可真欠缺了深刻的文化反思?對「改朝換代」的因由,在如是缺乏「民族自省」的脈搏下,因何別無選擇?身陷囹圄的「帝女」,究竟有多少深值反思的細節,彷彿,似又給尋常倫理範式,支配了(或是一再慣性隱藏了)情感出口⋯⋯
今天社會,政治制度上雖然早把「帝制」廢除,然而,環看平常生活景觀,多少仍充滿著「帝皇的生活想像」,尤其屋苑名稱以及飯店食府,其中命名和裝置,默默仍依戀或嚮往著「相傳」的「皇帝夢」!其「源起」又有著多少和「文化基因」長期在潛意識中繼續拉拉扯扯?假如走訪今天全球化下「達官貴人」的家,細心追蹤其家居陳設,或許,處處依然投影著「帝皇幻象」⋯⋯
今天,「帝王」的「血脈」,或許早變成了市場上的「品牌」,比昔日更有效的統占了每日的生活系統,成就了為另一種「奴性」,繼續追隨著「帝王生活模式」,製作許多「選美式」的「帝女花」,讓民眾爭相在霓虹燈下,借電子媒體展演可合力擁抱的「公主儀容」!
「帝女」之「花」,也許早已是可頃刻靠近的「偶像人物」!
只是,「帝女」?顧名思義應該是「皇帝的女兒」!因其相承帝統脈絡關係,很多權力和特殊假設自然降落在她身上。昔日重男輕女的觀念,由帝位傳男不傳女開始,種下了多少宮廷悲劇和民間禍害?
據聞長平公主是崇禎和周皇后生下的次女,亡國日,給父斬去左臂,五日後甦醒才知已改朝換代、家破人亡!想當尼姑不獲而下嫁前朝都尉周顯(即劇中的周世顯),結果因抑鬱成疾,懷孕時去世!
(這都是唐先生沒有挪用的「史實」⋯⋯)
如此「帝女」的身段,究竟其名份以外,可有不為多少人關心的內涵?倘若,她真如日後武俠小說家筆下武功高強的「獨臂神尼」,背後,也許依靠的,都是一種「復興」的幻想,離不開「反清復明」的宗族思想⋯⋯
唐滌生那「妙筆生花」的文字,在1957年重構《帝女花》的劇目,那是怎樣的一個年頭?
記得我曾多次和粵劇藝人茶聚,談到時事,老一輩的多愛隨口索引戲文,但少有直說直話!戲曲世界,儼如一伙特殊人家,借曲文遊踪,似乎都把心事藏在角色裏,唯唱做才能翻譯那仿似不為所動的俗世,一概收壓在臉譜和戲妝內部⋯⋯
我突然想到,傳統的仕女圖中,可充斥著幾多「長平公主」般的長相?
「帝」女,可否如斯再想:
她,可以有什麼真正自主的選擇?
她,可真能完全捨下身份,回到作為一個女人的本源?
她,活在不同時代,可有怎麼不一樣的出路?
她,可能跨過「父權社會」的咒詛,找回自己的生活進程?
她,可真的要「出嫁」嘛?「婚姻」、「育兒」又是否必然的事?
她,為何要承擔上代的包袱,要證明的是什麼?
她,今天可會被送到外國學府唸大學,一邊過著富豪式的生活,一邊遠離「山河故國」,切割昔日封建倫理的厄運?
女兒身,本來是上天預設的人生框架,肩負「乾坤兩儀」間平衡世態的其一重要存在體。 奈何,隨生理現象,加上人類社會演化過程,對「女生」出現許多莫名的假設,以「父權」為重,畢竟拿走了或破壞了「母系祖先」的智慧?教我想及《紅樓夢》裡的「女人世界」,其中多元而複雜的情感,究竟又是勾劃著怎樣扭曲變形的社會倫理,其中「女身/男相」,誰又妄自說要按著祖宗訓示的「禮教藍圖」,決定了幾許人間命途?
此間,正探討著莎士比亞名劇《馴悍記》(The Taming of the Shrewd)的你,又如何理解「馴服」這課題?究竟男人愛馴服女人,還是始終會被女人(母體)馴服?教我想及「馴服」這兩個字背後,究竟真正的意思在哪裡⋯⋯
長平和世顯的命途,究竟是給什麼「馴服」了?
帝王或父權生活以外,可有排除權勢禮法的自主空間?平凡夫妻,又可像《浮生六記》中試圖跨過「三從」和「四德」的自在,尋索「馴服」以外至誠至愛的簡約世界?
今日可「從」的,究竟有多少是可重整的女性空間?由阿富汗到阿拉伯族群男尊女卑的信念,由亞美許(Amish)族群的世界到南韓的「新天地教會」傳在的性別規條,其「德」,其「言」,其「容」,其「功」,又可如何按「今日世界」的文化步伐,理解其所以?
而華人藝術世界中的「女相」,究竟又可從何説起?
戲曲藝術的命途,究竟是給什麼「馴服」了?
戲曲世界的花旦,其程式化的唱唸和做手,它們的「美學」根源,依稀影照出怎麼的「女身女色」?其內部豈真要「事前妝身」,才可容納一個「角色」,詮譯的又成就了怎麼樣的道德情感?
由民間舞出發,今天跳現代舞的你,又如何從「捨妝」下,閲讀如此一個「帝/女」?其「花」何色何向?那是真功課!
花,本來潛在億萬年物種變化的慧能,各自選上不同枝莖和時辰,靜候「盛放」,招風引蝶,秉持著「開枝散葉」的「莊嚴功德」!
「帝/女」身上,長出的「花」,恐怕要追索其成長土壤和水源,更涉及過程中的特殊體驗,才能稍微接近「花序」排列,看清其「花容」真貌⋯⋯
舞,如身體在當下作詩!或許,循可及的步履索驥,按眼下「帝/女」版圖,重新理解今天可重新解構的「帝王印象」,打開深值重塑的「女/身」⋯⋯
或許,「帝」、「女」、「花」如三個鏡框,究其被命名的「前身」,本質又是什麼東西?當中色相,已是可重新飛越的觀景台!
莫名的「家/國」、「男/女」、「聚/散」、「離/合」、「得/失」、「情/志」、「意/氣」、「成/敗」、「際/遇」等等,在成文成舞之前、中、後,流動著的「印/象」,可不已是藝行的功課?及至那「花旦」世界的眉目神韻,背後肩負的又是怎麼的「系統整合」?之間,可如何重新學習開放的呼吸?
吸呼,何不把一切括號拋棄,回到被命名前的生命本源,行觀戲文間一直未有碰到微塵裡的世界⋯⋯
你的遷移,由中土到香港,或許是很好的兩面鏡子,輾轉把「如是命名」的「人間相簿」翻開,透過你的身體裡外,可看到點滴的「公主足跡」?
你今天的自主和身份,又可從何說起?
風籽/2021.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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