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封。1982年8月7日。(怎不)自/在/體/驗?】

哈維爾身處一個不自由的環境,探討「自在體驗」,似乎教人委實不知應該如何去理解他書寫的文字!究竟是一個知識人自覺的思考練習,還是借僅有的「自由行動」,給「自/在」找到出口?其中「體/驗」,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所謂「自在體驗」,似乎不能不去拆開它,細看其所以和(不)可以⋯⋯


自,何從何由?
在,這裡哪裡?
體,何身何物?
驗,其溫其質?

在「大數據時代」,人的一切行動,頃自變成人家 AI 在收集和進行分析的東西!身體裡外,任何與之相關移動著的物與象,成為餵飼超級人工智能的「機密資料」,由面部表情以至輪廓分析,到步行形態和姿勢量度,由體溫測試以至聲音頻道,到眼球轉動與呼吸深淺等等,一概生化理物皆成為數據化下的「存在資訊」,結果,這個以為是「自/己」的身軀,早仿如英國喬治歐威爾(George Orwell)小說《1984》中給「老大哥」壟斷了的「權力資產」!究竟「我」的意義,可否需要重新定義?

已身在2021年的你我,如歐威爾早預言,由室內到室外,每天透過電腦或智能手機不停輸出輸入的資料,或是給密密麻麻佈置的「電子天眼」攝錄著「行動現場」,早成為各大政商體系爭相建構和索取的「資訊能源」。在「無限增值」的「AI 儲存庫」內,按「各取所需」的大前提下,「我」恐怕被視為一種可拆解和支配的「生化物組合系統」,隨意識和身體的遊走方寸,逐一分拆掉進人家下設的「忘懷洞」(memory hole)裡,方便挪移下一回可預計「增值」或「減免」的「時/間」,推算著「社會秩序」和「流動資產」的「相關市值」!

我,「自」由何向?其「鼻」(按古文析别「自」的文字源起)可及處,嗅聞到的,可怎究其「由」其「從」?所始所終的內部,涉及的複雜,豈非涉及龐大的自然系數?

我,本來早已是一個「超級宇宙系統」的「微型裝置」,涵蓋著大自然奧妙,豈會如此容易忽略其超細密的內部心思?只是,今天在人底瘋狂地試圖掌控身邊他者他物的過程中,以為可藉著一條方程式,完全規控長期浮動著意識和物流,那恐怕是任何「企業操控制式」下的狂想:以多重「單一指標」化手段,將思想和行為吸入「模式化系統」的計算中,藉每天每刻提供的「行動數據」,試圖窺探著「我的世界」!

想深一層,一切豈能是如此簡單的事?問題在於我們可有真的理解大自然本體的奧妙,在兆兆億億萬萬計亦虛亦實的物理交流和合成間,科學家發現的種種,恐怕仍是自我「神化」了的其中超級微小的、片碎而不全面的「自然現象」而已!在仍存在許多未知及不確定性下,每每因自大和貪婪,急速開展了「魔鬼的業務」,無限發放了可能是無從收拾的「爛招數」,把自然壓縮到以為可染指支配的「市場資源」,給地球村製造了許多仍無法即時分解的商業及軍事垃圾!大則如核子能源以至核子彈,二者的存在,足以給地球埋下了「超級計時炸彈」,一旦(意外)爆發,將無法逆轉可以陷入的全球災難局面!小則如一個為方便和減低成本的塑膠瓶,因大量使用而造成的環境污染,已超越可控制的範圍了。

可真能完全跨出障礙,回到自我掌控的環境?重構本來仍可自抉的世界,是重要的功課!

我,相信仍有龐大可自在抉擇的、非一般數據可簡化盤算的、單一化內在思維和官能組合的想像。關鍵在:自己如何去理解別人下設的有限規劃和自身可起動的無限配對!任何目標性設計的人工智能,倚靠的是不斷增加的數據容量和相關按邏輯指令的分析,任何不規則的「異數」,每每變成了「系統干擾」!龐大如谷歌般的搜尋器,假如把輸入指令不斷移動和改變,「它」的「分析」亦會同時因要「處理異動」而出現變化的。不是要克制這超級電腦,而是要認清它運行的程序方法和邏輯,從中學習與之建築自由的相處或甚至選擇起用「不時常存在」的「其他方式」,同時,克服自己的因循習性,拉開可能的「互動」或「自我起動」,學習打開甚至跨越「互聯世界」的出路!

我想:自主的領域,必須由理解自己開始,追蹤「自」「由」的根源⋯⋯

心,「在」嘛?
神,「在」嘛?
意,「在」嘛?
身,「在」嘛?

一切所「在」處,可不是「超級電腦」仍在學習的不尋常領域?人的「自」、「由」之境,卻冥冥牽涉著幾多依然無法估量可相乘的、不斷移動的「合成之旅」!人底生命豈止一個腦袋?身體本來就是一個超級聯覺系統,所有器官、神經組合、輸送系統、肌膚結構、基因及細胞組織等等加起來,其中本是擁持著十分微妙關係的智能網絡。能冥想之於當下行進中充滿變化的生化理現象,正是重新去理解「自/由」的根本!

「在」,萌念之間,所歸何處?
「在」,六藏九竅,倚百骸而存,怎用往他處想而虛其心?
「在」,不是不非,如是彼此,其有在無!
「在」,柔柔天地,如風如谷,其聲搖曳如天籟!
「在」,無師無法,無見無地,大觀本然,便知其所以然!

身處城市中,誰又把自然風景忘得一乾二淨?

城市規劃,其營如陣,又給權術層級和利益瓜葛擋住了多少心靈?束縛在物物交錯之間,其中恐懼不安,似無可歸依,又在昏昧間給誰家的「行為程序」牽絆得不知所終了!

自,本如天馬道行;在,如行動中物物通道,一一無所執,莫非莫是!

微觀動植物世界,畢竟啟發過多少和宇宙相依的非凡元素!把意識全數收編在「微型智能電腦」的運算程式和速度的同時,豈能忘記了自身本體早有的「宇宙裝置」?當丟掉了本能而不去理解所謂「超級電腦」背後挪移著的「效應/法則」,猶如容許一個無底的電子黑洞,吸走了身體本有的能量,造成了內部意志及生化理系統因長期的「不自然運作」而出現的嚴重傾斜!人底「在地」的意涵輾轉給「在線」混淆了視聽,又如何感悟天道的恆常體驗?

日前,隨友人到油尖旺區做一些實地拍攝工作。昨為一個旁觀的我,看到拍攝者的身體型態,如何因專注和對焦的景物而改變著。再看看周邊仿似滑行著的人事物,那間移動著時空,似乎驟然失焦,各自鎖住了意識,停頓在這裏那裏之間,多少人都正在把世界拉到手機上!荒謬是:一邊想和世界連結,其實同時把身心和當下周邊的一切切斷了!

仔細看一下,時間的痕跡,由物種和物理的本然,及早經過的「風味」和「時光」,改變了幾多色溫和氣勢!眼下一個又一個人和物,各難迴避自然本質的變化,冥冥中承載著時間廊的磨擦,把曾經有過的「城市裝飾」,鉛華意盡之前, 呈現的風傷處處!室縮在暗角的,似在微觀世界如是滑過⋯⋯

曾經走上過的街頭巷陌,抬頭看看,城市現場,夾雜著跨年跨境的物證,莫名的折射著「路客」或「旅人」的精神狀態,多少忘記了「自/在」的可能意義,或是早成為了城市風景的必須部分,合成出重重「在場」的「幻見」⋯⋯

怎不自在?所謂的「不同體驗」,究竟憑藉著什麼去細閲其中種種?身體,隨著意識降落處,又給那處那方那物,似一再被攝魄勾魂,失卻了的「人間(夢想)格局」,在莫名的慾望下,手指又不停的被電磁板吸住了!眼睛,脊椎,肌肉,腦海,又一再陷入「電子數碼」中,誰在意感受不到的「身心障礙」,如是默默每天每刻又加重了精神和肉體的負荷了!

抬頭仰望,掛在周邊的景物,仿似把我的存在也掛上了牌,拼湊起來,畢竟難掩背後可如斯浩瀚地感悟的「人間風景」,一重重的,接疊著混沌的物象,各相互纏的顯影,如夢如魅!

當愈想(被)看見,人的執見又把現場封住,掛在口邊的猶似虛無得沒法和自己對倒的浮游體,按誰家視頻,看到的究竟又是怎樣的世界?

幼時嫲嫲口邊掛著的一句廣東話:「有自唔在,攞苦嚟辛!」她可能沒有過上學的福氣,深信嫻靜的她自有所悟!自在,不等於懶惰。細看人生,其「在場景色」,無不回到那時那間、此時此地的根本,呼吸其中,或許才明白一二默默與身心交織著的拼圖⋯⋯

問自己一句:怎不自在?身體,究竟出現了什麼問題?

2021/04/19

後記:一連看了一部阿根廷電影和一套德國紀錄片特輯,恰巧二者在不同地方,折射著可互通的「權慾國度」:「文明/制度」,究竟在照顧著什麼人?兩者都源自真實罪案,前者名叫 “The Boss, Anatomy of a Crime” ,探索一名文盲的肉檔工人,如何因老闆長期的日常剝削而突然抑壓爆發,15秒的暴力下,「屠宰」了東主;後者名叫 “A Perfect Crime” (德文原名:“Rohwedder: Einigkeit und Mord und Freiheit“ / 意思是Unity and Murder and Freedom),探討昔日一名德國財團大亨政客Detlev Karster Rohwedder被暗殺卻無法找出真兇的事。其中玄機牽涉昔日西德和東德統一過程中,西方社會如何以建立信託基金之名,私有化昔日東德國營企業,導致大量工人失業的苦況。

Rohwedder正是被當時以西德為首的聯合統一政府委任進行侵呑的首腦人物。前後兩部電影,教我無法「自在」的觀賞!其中體驗,究竟又是什麼人生味道?假如是哈維爾,他會如何解剖「權慾國度」下看似別無選擇的眾生?
人,可真如此容易回到「自/己」?也許,仍有頼際遇,如何按有限情理,安頓可自在的心理條件,徹悟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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