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封。1981年2月15日。身體告白】
又隔了三個多月,再三把文字在生活中冷卻...
只有身體,從來佔領了每日生活的導航,尤其當它發出頻頻警號的日子裡,文字,實在幫不了忙!反之,在擁抱閱讀和書寫的時候,身體好像同時耍弄著神志和思緒,有把聲音從心裡喊著叫停,要我真的對世間的情執放手!
當連續起伏的在病,一波接一波的遇上從未想過可到如此地步的肉身煎熬,不同身體部門,在輪候步入臨界點的過程中,猶如在教我如何在虛脫邊緣上不要強行支撐著每天功課!剩餘氣息,彷彿,一直都有另一把聲音,召喚我回到原點!才明白,一生真箇自在的奧秘,本質就深藏身體裡頭...
無常,才是「真相」!長期執著,身體自然付出了代價!
奈何,我多對「無常」缺乏認真的探知,更沒細緻理解日常中默默滲入眾多人和物冥冥合成的「存在異數」!也許,屢屢在根本沒察覺下,形成了重重意識以外或身體以內「日復無常」的撞擊,身心,也從來默默回應著這許許多多的訊息,只是自己假設的、片碎的、裝勘的有限(包括反叛、妥協、壓抑、無奈或過於積極回應的)「理」「智」和「文」「明」,恐怕很早已按「人家條理」,無聲無色的一再進入了那驟似充滿「莫名痛苦」的人生隧道!儘管是族群的、社會的、團體的、家國的等等情理規模,都難免做成了體內累積的重重不尋常障礙!更可笑是,自以為早「省悟」的我,畢竟很容易漠視了這些「障礙」對身體及精神的深遠影響!
身體本來的自然性,卻自古早按家、族、城、鄉、市等群集系統追逐,隨人類社會進化,默默已走入了「部門化」的編制和監控!
身體的本源聲音,彷彿都給「專家們」按他們眼下市場及自身既定利益規劃去了...
哈維爾在信中談到身體的三種狀態:一、正常狀態;二、某種特殊生病狀態;三、沒有病但感覺不舒服的狀態。他形容第三種是最難受。假如以「身體狀態」作為討論前提,實情恐怕比哈維爾概括的複雜多了。
誠然,身處被囚禁下的靈軀,對於「生活狀態」的盼求和觀察,委實不可以用「平常心」去看待它了。在缺乏「平常(監獄)生活」尺度的比較下,哈維爾所談的「正常狀態」或「某種特殊(生病)狀態」,不得不從「被囚禁者」的情理去考量他實質可能在回應著的意思,在「被監控狀態」下,任何可能「感覺不舒服」的每日情境,又理應從何說起?
監獄中,不會接受「無常」的存在(但不代表它真的不存在)!
情慾和信仰的監牢,也同樣執著於某種離奇的脈搏頻道,驚不起無常的撞擊!
「無常」中從來缺席的「法則」,正是「常法」或「常則」以內不可能完全理解的!所謂「正常狀態」,於哈維爾簡述而言,是在於「覺得自己沒有問題」或「沒有任何病痛」下的情況,既沒有「在意自己身體意識」,亦沒有快樂不快樂可言!如此「正常」,也許,是人處於普遍性沒多少特殊感覺的狀態下,才能容納一些無傷大雅的「意外」,才具備「條件」面對任何可能即至的「生活觸感」。但是,能真箇如此,也在乎身心狀態和性格修養的量度,才可能談得上什麼沾染片點「三昧無常」的情懷!誰能料?這「普遍正常」的境況究竟有沒存在許多潛伏的不定性?在念頭還未準備好之前,究竟可如何隨機突擊這貌似「正常」的「立身之地」?
人間,可聽到的「聲音」,也許本來膚淺!
「正常」的「聲音」,究竟何從辨識?肉身之內,其「聲」若有若無,亦虛亦實!在痛楚或狂喜之間,其「常」怎判?可是可非之象,其「聲」「音」也許是兩碼子的事,但在嗔怒和哽咽的出現時,纏縛在意識和肉身間,或許從來遊離在羞、怒、憤、恥、冤、屈、恨、愛、懼、執、盲、縱、失、慨等等呼喚下而捨不得不表白的情緒...
唯「空」出一切,才能接納無常之音!
至於所謂「某種特殊生病狀態」,從來不只是人才會碰上。看上清淨的一潭水,也可能埋伏著「病源」,其「聲」「色」恐怕要進行仔細的追蹤和按相關環境作出相應的「(局部)化驗」,亦只可能如此而已。到發現「化驗結果」的時候,時空變化,一潭水的「水質」恐怕已滑入另一轉型的旅程了!任何「特殊病症」,其癥兆每每早種在尋常日子看似「正常」的「身體狀態」裡,因人為或環境「習性累積」,病變畢竟由難以辨認開始,及至「特殊」地步,箇中又兼具幾多「有常」和「無常」的「尋常碰觸」?
想深一層,「病」是必須(亦必然)出現的生命型態,它意味著一種「不正常狀態」下的自然調適過程而已,亦是對「正常」提出質疑,展開「特殊對應」的方法,尋找最終的身體平衡。
近年,我的身體出現了連串不尋常的生理現象,教生活中的行動書寫增添了很多「常軌」以外的「不定性」。或許,這是生命進入另一階段過程中無法逃避的經歷。究竟,我應否以「正常狀態」來形容這變遷中的「身體病痛」?或是針對每種病態的「特殊性」去思考身體當下和曾幾經驗行動的「實相」?我沒有答案,也深信不是三言兩語可理清的事。
相對昨天在法國尼斯(Nice)海岸突然被狂徒以貨車橫衝直撞而死亡或受傷的身體,能選擇自我調整空間去修行的我,又理應如何理論其中「無常」的撞擊力?人的意識,所謂能紮實自主而又懂得兼容一切差異性的,實屬難證難求!當我陷入又一次「自以為是」的謬誤時,肉身組織又繼續按其執而移動,身心管道,早充斥著看似「有常」或「合理」的,卻滲入許多按自建邏輯規律而形成的內外蛻變,還未及理解其所以,某時某地,每在沒有警示下突然發難!我和他者間,充滿了難以量度的變數。在假設和期盼之間出現的憧憬,還未及弄清其所以,周邊已急不及待按各自「立場」,表述其「恐襲」之所以!
社會的「身軀」,如是千萬人軀體意識的移動總匯而已,本質如大自然般,充滿「無常異象」!
你我身體,畢竟從來穿梭著「社會軀體」中繁雜合成或抗衡著的流動意識,直接、間接或莫名的影響著身心裡內,四時迭起的製造著許多「無常事件」,教「自以為是」的世界蒙上難以言全的雜質和虛妄。由種種價值信念而成的物質、制度以至相應的「集體行動」,每構成「獨立身體」的意識部份,各自按條件梳理出不同闊窄的管道,其脈搏的頻率,難道不過是身體未曾完全兼顧的「有常性無常撞擊」,亦屢屢因此未有察覺其「特殊性」而已!
隨「消費主義」和「享樂主義」抬頭,大家強調「喜歡做/愛做」的事,獨缺對自身能力或應否完事的判斷力,更莫問是否真的相應社會文化上的「需要」而投入「做事/造物」的核心經驗,懂得從中邊做邊學邊發現!結果,身體既缺乏真正自主的條件和調適行動,去回應無時無刻存在於當下不斷移動著的「特殊人物關係」;亦欠缺「冒犯」的勇氣,令身體意志堵塞在重重未及消化的「外置價值」中,難釋出恰當空間,舒爽長期累積的潛在內壓!
一切,因種種不確定的難受,對比原初的虛空和單純,每教身心難以面對正臨「解體邊緣」的現場。曾有過的「冀望」,也許都是礙於某種意識形成前後而作出的「特殊回應」,一邊以為可達到某種精神提昇,另一邊卻發現因此而可能已經導致的嚴重內傷!原來,那一大堆的「信念」和「真理」,從來要經過「特殊矯型」的「教條」,彰顯其「瘋狂亂相」!身體,又忘記了自己唯一可固定依據的點子,給外面世界拉扯至不成人樣...
或許,在監牢中可「監守」的身體,相對可能較簡單直接。就讓之看成一個「另類道場」,給修行一次較安靜的規劃,好讓身心回到一切成見上,大觀思想跳舞的形軌!
2016/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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