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封。1982年1月16日。怎麼又忘記了自然本有的秩序?】

(一)
今早從雪櫃取出菠菜,看樣子似快要壞掉了。黏在菜頭上的泥濘,猶似時間痕跡,勾起在市場「結緣」的記憶:它樣貌確不如超市的「整潔明亮」,但肯定是剛由本地農產摘下不久的鮮菜。如常把它清洗後浸在水中,期望把可能殘留的農藥清理,才放進煱裡。浸上了半句鐘,菜的色澤又回復翠綠,手感由軟弱又變得茁壯起來!


瞬間的物質變化,充斥日常生活,只是如此明顯目睹生命體的奇妙,又不得不情鍾於半句鐘菠菜輾轉的變化:水,畢竟如是施展出神奇魔法,把由農地割下多時的菜,剎時提供了養份!菠菜,耐寒性強,碰到水,莖葉頃刻又生長過來,它的故事,對不少今世代的人來說,卻只是谷歌搜尋器的其中資訊,農夫和泥土的對話和箇中經驗,恐怕早沒多少人關心⋯⋯

大自然眾生物象,《易經》早細探其中變幻序列。及至東漢,古籍《釋名》中有「釋天」、「釋地」、「釋水」等記載,以訓詁之法詮釋細觀天文地理事物被命名的詞源。只是,隨著命名這行動,物種本有的天然內部,一下子默默被拉入了百籽櫃的一個抽屜暗格,頓成文字代碼,仿如記憶的憑證,卻斷絕了不知多少事物根源的想像!(誠然,深信人面對每樣事物的初心,多是出於一番不尋常的動力,只是沒有想及在文化滾輪下會期逐步走向煩複,輾轉陷入了知識的漩渦,每因聚焦在一二事件而錯過了宏觀大自然不同板塊相互連結和排斥的本體⋯⋯)

時至今日,科技的發展,一切表象都進入數據化的閲讀。每日飯桌上的進食,猶如消費清單上的陳列品,各按其陳述的合成物質、出產地源和「用家指引」,把「自然生機」納入可控制「生產程序」(包括賣相)的考量,感悟物種本身的自然情理,似乎早失去了對焦的鏡頭⋯⋯

在烹飪節目大行其道的日子,資訊化和娛樂化下的「食物滋味」,恐怕把人拉入了另一個「人工天堂管道」- 一個用大量文字和粉飾裝置的「美麗倒模」,與「自然秩序」似乎相隔很遠矣!

在全球化下的食物供應鍊,原來早已和我的早餐結上不解緣。假如把桌上的食物逐一追蹤,畢竟已是多少個「跨國企業」經營下的「餐單」:
以美國城市Philadelphia命名、招貼上面有多國語言的澳洲奶油芝士醬⋯⋯
智利出產的牛油果,給早餐貼上異常的「南美風情」⋯⋯
德國出口的「超值果仁麥片」,是每朝湯碗上的必備的「高纖食物」⋯⋯
來自美國的橘子和紐西蘭的蘋果,彷彿是南北半球連成的「維他命線」⋯⋯
本地製造的「英式鬆餅」、法國菓醬和泰國雞蛋,似「聯合國」的例牌早餐⋯⋯

細看一下,原來一直執著的「豐富早餐」,畢竟反諷地見到自身由超級市場移植到家裏莫名中產的「西洋口味」。
昔日嫲嫲的家鄕口味,早隨留學美國和旅遊經歷後銷聲匿跡了!

祖先理解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默默和人體健康連上緊密的關係。在短短半個世紀,千百年孕育的食物文化鍊被打破得體無完膚,身體的基因亦遭遇到「食物異變」下不一樣的供養。人體長期地緣的連結,又豈能以科技和經濟發展的同等速度,溶解和消化箇中造成的「物質異變」?假如追蹤近五十年疾病患者的醫療紀錄,隨著環境改變,身體裡外呈現著多少和半世紀前不一樣的表象?

難怪今早的菠菜可以如此吸引,不但教我暫別「即食世界」,拉回到物之根源和可聯繫的鄕土味道,更意味到行為意識隨周邊世界的潮流,多少沖洗了身體在地的敏感度?

回頭看香港五十多年來被逐步去掉農業的過程中,搖身變成「國際社會」(包括中國大陸)爭相佔據的「自由市場」,製造了此間的「香港性」!物產的資源,不單成為只是商業上以貨櫃和物流單位討價還價的「供應/銷售品」,其「品味」更是長期被廣告洗版下浮動不定的「市場潮流」!誰真的重視物種的本源?更惶論其所以!

物語,本涵蓋範圍極廣。由物的本質到物象之所以,可言及的故事和經歷,又每豐富了飯桌上米飯的顏色。食的色相,豈止百味在心頭?

身體,本然自在的生化物性,在不自覺間,究竟是陷入了「人間部落」的有限情理,還是一再丟掉了本有的「天賦異稟」,給「人為色相」阻塞了通識萬物本來秩序的道路?身體細胞的抗疫體,恐怕對周邊全球化下的「互動狂潮」,也應接不暇的在尋找適應的理據!

當以基因改造進入了食物生產那天開始,身體健康或許已出現警號⋯⋯
當資本市場經濟體系,作出跨海跨國的物資壟斷,靠山靠水的盡頭處應吃什麼?

生命體的本然,其物其性,從來是可釋天釋地釋水的縝密測量器。不是嘛?由細胞到整體生存器皿的運作,其中變幻,如卦如爻的移動,輾轉改寫著表裡的象理和數據。如是觀,循時空變易,此間出現的任何狀況,委實逃不了大自然本內置的推理運算。

所謂「人為障礙」,或許也是必然的累計過程,誰也擋不了!

(二)
在全球面對「新冠狀病毒」的「大流行疫情」下,世界彷彿被迫使靜下來了。眼下到處大街小道出現如此少見的清優,連上少有清新的天空,此間地球,好像終於可透透氣,難得的稍微歇息!

或許,所謂「病毒」,多被想像是「非自然生態」的部分,但我們對大自然整體全貌所知依然有限,誰知道一切是條件反射而迫使蛻變的生物質性?倘若沒有任何「外來勢力」的「入侵」,相信「病源」的閲讀又會好不一樣罷!而「外來」者,無不因「資源分配」而劃界所出現的「奇異國度」,其「勢」其「力」,又多少因眼界和肚皮的慾望容量,製造出了「入侵」的「險境」!

一切,恐怕是人難以迴避的自製惡果!

人類的妄自尊大,源自以「人生」的有限去估量大自然的無限!姑且各自出發如何「良好」和「合情合理」,其有限之「法」,所自製出「看似合理」的「(無限)生產條件」,很容易藉詞看成「自由建築」的「新秩序」,頃自把自然資源導致不均的分配和解讀,堆積出如山如海的問題!滿以為以「毒攻毒」的邏輯,像醫學上消滅癌細胞般,把周邊本來賴以抗疫的條件也一并拉倒,卻對「病源」缺乏宏觀和全面的考證⋯⋯

「毒」之所以,本源自「自衛」和「防疫」,乃自然本體的部分。倘若頃自以「人」為「本」,把任何對「人」有害之物視為「毒草」,恐怕其「毒」亦只會沿人的行為和私心而無限擴散。

「草」之本,乃自然部分,其中利害,自有其源其性,不可一概而論。由「屮」到「艸」,再延伸出現的「芔」和「茻」,都是「草」的部分,其「利」其「害」,可成「花」成「卉」成「叢」,其「景」在乎從何理解當中「長成」的處境和脈絡,各自孕育出好不一樣的「毒」素而已。其中「異景」,恐怕仍未得以全然參透,各部門專家便各按有限條件,作出不同的辯證!

《易經》中天地迴環變卦的道理,畢竟沒教曉多少人不要單按自身眼下利害去假設著「病」的「毒」性!眼下文明,又似丟掉了許多自然能力,既缺乏了解「自知之明」的可能性和局限,更因權力體制下的利害因素,深切影響關鍵性的自律自省的能力!在罔顧自然定律下,一切驅動出來的「生存異見」以及「生物異象」,造就了種種難以適時消化以至難以呑吐的「非常自然景觀」,奠定了此間闖出的「人禍」⋯⋯

人的意識,冥冥中也是成形於所見萬物顯現的理象數,回應著每天每刻遇上的「奇異合成體」,催化出不同的流動情意和理念。當希冀成為孕育以至壟斷意識的推動器,卻少理其源起與可能長期埋伏的盲點,「利」「害」之別,和之間眾多模糊不定的區域,亦應運而生!

大自然本有的秩序,早種身體內部。所謂「社會化」和隨群集生活而衍生的「道德化」理念與行為,也許循無數生態和物理環境意識複合下,不斷助長另一重又一重的「特殊現象」,相繼透過不同「徴兆」的顯現向你我提出警示。當人因慾求將知識隨利益需要進行嚴重拆解和分化,再進行重重肢解,成就了幾按心理出發的「市場產物」?古代哲人通識自然大道的能力,今天每因應潮湧式強制的、和利益相互掛勾的「對策/措施」,淹沒了多少宏觀世道?在世界逐步失焦下,對大自然的關愛,愈來愈被當權者視為「離地」的、不實際的視野!

物盛而衰,是太極之道,老莊早有明言。在過份篤信「人定勝天」的強橫意志,世界上因信念而呈現出的暴力,彷彿早成為「病毒」的推手。當「大自然」被看成市場上可管理的「物化」和「數據化」的「資本」,其「禍」遠及「自然」,反覆忘記了萬物之本然,每按生態情理,以龐大力量作出回應!眾生眾物,人以為可見可及的,從來有限!以為「發現了」的情理,愈來愈快速被下一個發現推翻,爭相鑽研任何以為掌握了的部分,把它製作成可支配市場的「專利產品」,只是往往又如塑膠的「發明」,速報成為無法自行消解的「廢料」!究竟如何吸納如此多「廢物」,倒變成了「大自然」不斷要自行調整的「功課」!

吊詭的是:人類,聊是大自然部分一員,其性其質,亦在長期意識滾逐下,逐步推動出「異常力氣」,製造出無法自我調整的生態條件,更遺害至整體自然的失衡,導致龐大的後遺症!

在講求效率速度的電子世代,製造出的「電子廢物」,嚴重給大自然滾筒造成重重阻礙。由候鳥到昆蟲世界,由氣候變化到龐大電磁場幅射的擴散,不少關心環境保護的科學家早發現在如此境況下出現的生態失序現象,已到處顯然易見!在持續無限制增加生產和消費的數據量底下,大自然反彈的力量,恐怕也是人類無可避免的事情。

(三)
究竟「群集意志」這東西,是經歷著多少主觀和客觀的「交叉感染」事件而衍生出來的文化副產品?身體的意識,揉合著大自然生化系統和不同社會、經濟、政治以至宗教系統的文化滲透,長期產生許多不尋常的蛻變。假如基因屯積著人類文明演化的內容,此間你我存有的「人格」內容,又究竟真可從何說起?

哈維爾感懷的「群集精神」(collective spirit)或許提醒我們文化本源背後無法摒棄的大自然本有秩序,因為它是必須被理解成更高層次的秩序部分(part of a higher order)!在此同時,好像無法阻擋任何「意外事件」發生的過程中,任何大小事情,畢竟不可能單以「常規」檢查其應否,因為一切發生的,均是在長期累計滾逐間合成的「時空片碎」,其回應的尺度,又豈能簡易表述之?

任何事情的表象,都沉積著難以言全的內部!雖則如此,每一事一物,又冥冥蘊含著高度內置的情理,從來不是三言兩語可以闡釋的。奈何人生有限,卻又多不甘心,只能按極為局部的思緒,梳理眼下事端。箇中情懷,又默默自困於局部情理的偶然,導致種種失焦失衡失格失態的感覺,有待一朝頓悟其所以⋯⋯

在每每糾纏不清的情感部落裏,環觀眾生眾物間千絲萬縷的、隱密隱晦的、錯綜複雜的、重重人為的、自然早種的「秩序」,給多少「偶然」撞倒,不堪一擊?在不斷試圖自我強化「存在主體」意志的支配下,本來既相依相連又同時難以迴避不時相互推倒的內部矛盾,一再無時無刻砍伐看似縝密的心思,製造出教人唏噓的大小人生抉擇!
道,非常道!老子早如是提醒。

由個人、物質個體以至宇宙眾恆星的存在,其中道理,豈真可簡單道出其所以?唯有沉寂,冥想其中片碎,冀點化一二路上遇上的人事,已成為十分值得重視的「成就」!

(四)
誰料雪櫃裡取出的菠菜,成就了此間書寫的跳板?

沿著其根、其莖、其葉冥想,看到人因雜思而造成的障礙,給每日生態可能的坦率黏上幾多煩惱?物之道,其路所「露」出可見可踐可蹈可達可表的寬度,還看此間自身眼界合成的角度和控焦能力。徑的規劃,其向康莊否,還看心存對自在本然的感恩度!

在這之前,繼續學習接受自身的有限和必須經驗的錯失!

一切,莫強求!

天地四時,本來就存在碰碰撞撞的本質。能合成的,不知經歷多少修持,才得以成形成體!能互勉的,已很值得再走多一小步⋯⋯

2020/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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