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一百零六及一百零七封。1981年12月5、12及19日。「我」之於劇場⋯⋯】

這兩年在策劃一個有關「參與式劇場」的行動研究計劃旅程中,訪問了很多「參與者」,包括來自不同界別的創作人和行觀者。回首箇中對話,我的焦點都在對方如何看待自己作為一個人,更多於他們如何看待「劇場上的創作」。當劇場被用上很大力度去建築其「制度」的時候,我發現自己這十年已逐步遠離所謂「約定俗成」的「劇場方法」。


一切,猶如感覺特別「陌生」似的!不是我要否定在劇場上曾走了三、四十年的路,而是一直更好奇的,都在追蹤人的影拾,參詳其腳步留著的痕跡。畢竟,那不是理應細味的事?

哈維爾並不介意其「制度化」的底蘊,其存在或許不用再大事周張「劇場究竟是什麼」,關鍵回到如何以之體驗生活以及生命底意欲探討的事,那無不和人的處境相依相偎,揭開其重重包圍著的「意義」和「價值」取態。因必須「在場」,劇場的魅力才出現,把台上台下的一起拉到行動(思考)當下,默默連繫著一伙人,按眼下移動的拼貼著自身的人間影話,各自挖開其生活構層⋯⋯

社群,都由個體組合而成。劇之「社」,其「土」其「禮」,各有源起和生活色澤,滲透出的氣味,全看在場的每一個人,如何行觀其「群」之裡外,究其「君」和「羊」的理解,默默在當下一起編織著一幅「布」,各有其「一線一行」的走道,同時,體驗著相交相匯於特定時空!倘若沒有一份「約定俗成」的信念,恐怕難以成事!只是,於此同時,必須要認清「約」如何「定」,「俗」如何「成」?「谷」中「人」,其事何如?

在大家都似只在乎「我」的世代,劇場裡的「我」,依稀,因特殊的「群集行動」,拉張著身影的投放,每超過平常以為「自/在」的狀態。「戲/劇」引起的「觀」和「行」,思考存在的「事/實」,細看當中日常裡難以(如此安全)碰到的「異常」,「我」的存在形軌,難免遭逢「好不一樣的挑戰」,如迷如絲的,勾著不同的「針/織」,穿梭於「現/場」當下!「我」,之於劇場,其「魂」其「魄」,究竟依附在怎麼樣的一個身軀上,其「時」其「間」,又是怎樣的「活著」?

誠然,在因循於慣性的市場規模下,劇場,以至「劇場教育」,都陷入了「常規(娛樂)系統」,各「司」其「職」的進行或策劃相關的「文娛節目」,箇中的「群/集」,究竟又具有怎麼的個性?「文」與「娛」的組成,究竟其中,又是怎樣的連串「文化事件」,造就出另一重重的制度化氛圍,如「常」以「節目」包裝,淹蓋或壓縮任何可能「異化」的精神元素。也許,深入理解這看來彷彿「俗成」的「系統」,理解其「司職」的底蘊,亦未嘗不可!一切,也真的可閲讀成「戲劇元素」,以文化研究的心,拆解其系統中留下的「備忘錄」(memorandum),不正看到哈維爾同名劇作裡的角色,展示出「只求司職」的困局?又或是,以「系統管理員」的身份,挪移著可以獨裁的權力而已!

在兩年的斷續訪談中,所謂的「約定俗成」,似乎都離不開關心「如何被看見」和「應如何去看」的消費式思路上。

人,在強調「職能化」下的社會,究竟又如何看待在特殊藝術框架下構築著行動和行觀的自由,似乎多無奈被「人家數據」支配著思想和念頭的維度。哈維爾所謂的「約定俗成」(conventions),似乎是某種程度上假設的「文化前提」,在未完全被商業市場價值攻占前仍可穩住的「文化情操」而已。也許,連這看似無法逃避的「商業行為」,不外是叧一種可同時深究的「人生」,其「戲劇性」,在乎於你我可用上怎樣的心機,道出其表象裡外牽涉其中的「理/數」。美國劇作家大衛馬密(David Mamet)的1984年劇作 “Glengarry Glen Ross” 不正是揭開商業行為背後異化了的人物?
吊詭的是,任何被看成「常規化」下的文化習染,每出現重重不定性,愈是加以監控,愈見反彈!大自然如是,物極必反!由生命體細胞以至細菌,由社會管理到國家運作,每因因循或過度管制,都可以出現「病毒入侵」的異象。劇場,正是一個「驗證病毒」的平台,審思一切「常態」,當中,都存有「不定性」的本質,同時,亦因此具備「反動」的條件,可能衍生的意義,深值探究其所以。正因如此,劇場每容易被看成為一個「敏感地帶」,難免經常受到「監察」!
也許,礙於因「敏感的劇場」,就容讓「市場化」去包裝它,以「安全的」、「產品的」規模論之,大家看似又釋懷多了!真的嘛?

如上述願意參與劇場行動研究的,已是多抱著好奇和希望能找到一二可跨越平常習慣的藝行人。只是,單憑觀念是不足夠的。藝行,可以是另一種修煉旅程,它必須具備強大的自律性。如科學家,或是於愛上任何一種範疇行動的人來說,只有重複的翻閲或拆開事件的裡外,才能悟出點點端倪!只是,在龐大講求速成和效益主義的世道,「韌性十足」恐怖是難求的事。唯有,要學習轉過念頭,看眾生之所以!如是,任何走入一個特定場景的人,各帶著其「文化載體」,承著其頼以去感覺自身「存/在」的「內部運作機制」,總潛伏著許多值得細味的「文化時光」,其中內裡蒙著臉去看世界的事,從來不是有否已戴上了口罩的事!管他如何去「分析」一張臉,口氣內容,在缺乏一個特殊行觀的器具下,都是「看不到」的東西!(聽說,已有身體行為析別探測器出現了⋯⋯)

我,如何行觀「我」於當下,或許,眼下一切,都是照出「我」的「鏡子」!一切,如是聞,如是聽,都在乎心之所終而已!

此間抗疫時代,亦身處抗爭未息的日子,前幾天在家自我隔離間,上網翻出台灣哲人蔣勳於2016年在香港中文大學卲逸夫堂的演講,題目為【博群大講堂:寂寞沙洲冷】 ,聚焦學習欣賞在北宋文人蘇東波(原名蘇軾)的詩文和書法,比對今日世態的人情。兩小時多的分享,我猶如又走進了一個「說書人的劇場」,細味「我」如何在穿越時空,在看來清靜的語音和影像投影中,感悟可飛騰的意識運動:
我「此時」回溯「前幾天」的觀影事情⋯⋯
我「此時」回溯「前幾天」看蔣勳在2016年11月24日晚上的演講⋯⋯
我「此時」回溯「前幾天」看蔣勳在2016年11月24日晚上探討近一千年前身處北宋的蘇東坡的詩篇字帖的演講⋯⋯
我「此時」在家,坐在和「幾天前」觀影的書房裏⋯⋯
蔣勳「那時」身處中大邵逸夫堂的舞台「右前方」[1] ⋯⋯
(蘇東坡究竟在什麼時辰地方題詩寫帖便難以徹底稽考了 [2]⋯⋯)
我的「此時」在回想蔣勳和他談及的許許多多的「那時」⋯⋯
蔣勳的「那時」和追溯東坡一生中的「那時那人那物」,之間又似滲透著許多設計和巧合元素,頃自與「時」並進,開展著「說書」的「情理結構」⋯⋯
我的「此時」在移動著⋯⋯
蔣勳的「此時」也應在移動著,應早不完全是「那時」的他了⋯⋯
我只是談「那時」看到的「那個特定時空紀錄了的蔣勳」而已⋯⋯
同樣,「那時在說書的蔣勳」也在談他眼下的東坡先生而已⋯⋯
究竟,
三個人,在不同時空相交著的,
是怎樣的「蘇軾」,
其中趣味,盎然迴盪著⋯⋯
劇場上的「人物」、「事件」、「語音」、「光影」和「時空」,
默默把「我」的存在重整著⋯⋯
流俗的心境,隨「見」而翻開「淨化空間」,
在應人、應景、應物、應氣、應情的寓懷詩興中,
物我比興,
深廣的交融於靈軀,
「美」,原來在深入「我」的天空,不會被扼殺!
觀影觀物間,我的「回溯」默默和過去以及下一分秒未來又在聊天⋯⋯
影像中的蔣勳,也許不只是蔣勳!
「他」是自由馳騁於千年前後以人情和景物作橋的天際,
匯集千萬年持續物語的啟悟,
在掛名「蔣勳」這軀體上,
感悟文化旅途上花開花落的微妙處⋯⋯
就連蘇東坡也不真的全是蘇東坡啊!
名「軾」,
「車」前,人的禮訴,其「式」乃文化襲承之物。
背後,承擔的包袱,
幾把人的行動,鎖在輪軚盤上!
名「東坡」,
聊是借腳下之地,
笑話人在處,多身不由己!
蔣勳言下的東坡先生,
不知是幾多人事時與的集氣,
借昔日詩人的痕跡,細味生命偶然間如斯的造化!
他的「蘇東坡」,是重重文化及個人際遇間巧妙的合成,
在「兩小時多的框架」下,
拈來幾段記憶和想像,
加上經年的修行和信念,
給自己再重複把層層疊疊的眾多機緣,
合成了另一時空的「卜算」,
原來,
生命的本質,
就在人心步行中⋯⋯
不知因何放在蔣勳坐處前的一座上台的樓梯欄杆,
長期干擾著「看著蔣勳」的「視野」,
亦默默隨聲隨影給消化了!
人生中「被安排」的不自在事件,
也總有其「故事」⋯⋯
念頭起落處,
莫不如怨懟般纏身!
冷暖,應自知,
身在「劇場」中,也許太在意其「規格」,
獨見先生自若,語話依然,如是滑翔「沙洲」上空,
看昔日黃州人情!
(遠方,總有可能在執著上面只是一場「演講會」,沒法移走早前設的標記!)

「戲劇行動」,究竟又一次陷入某些執著上,獨看不到說書人的鋪陳,一再裁縫出怎樣的「蘇東坡」?又或是,作者(說書人)自身的在場,又冥冥一再借用了過去生活中碰到的人事,梳出其情理的脈絡,默默中,把不同時空地緣,交織在一起,成「戲」成「詩」,其「劇」在觀聽間的心事而已⋯⋯

「我」之於劇場,隨著物理,移植著落地處。行觀和行動,只是先後次序的現象,關鍵在容許身心進行又一次「洗禮」罷!

如是,翻開哈維爾這幾封信,想及正在香港監獄的陳健民[3]也在書寫其獄中書簡,前者也許不認識東坡先生,後者必定對「寂寞沙州冷」有所感覺。人,在穿梭時間迴廊上,每重曡出許多個「東坡地帶」,各自身處的「黃州」,其春寒各異,只是「烏臺」[4] 依樣!唯哲人多有難得詩興,把「我」的眼界大開,雖冷暖不由人,寂寞處,卻看到「自」「已」可真箇不簡單,早和天地相容!

劇場,於「我」,
如「他」和「牠」和「它」和「祂」,
如是一起在「此時/那間」,
藉藝行
細味活著
或存在的滋味 而已!

2020/02/01

[1] 以講者自身出發,看處的舞台方位。倘若從觀眾角度,他坐在「左邊角落」。
[2] 不少「歷史記載」,大多源自「俗成概念」,其中仔細內部,隨著時代變遷,都只是「模糊地帶」上的論述而已。
[3] 因「佔領中環運動」被控「煽惑他人公衆妨擾罪」及「串謀犯公衆妨擾罪」於2019年被判入獄十六個月。
[4] 蘇軾於宋神宗元豐二年(1079年)因「烏臺詩案」陷入文字獄,被貶黃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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