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封。1981年8月23日。行觀生命和可能在場的易陣。】

尋常生活,充斥著許許多多看似「理所當然」的存在體,默默寄托著每日情志。身心,猶如也習慣了一切之所以然,直至某刻的「不尋常」出現,才打開慣性感官,才意識到不知那時開始,停止了對生命行觀軌道的審視⋯⋯


身體,應是最前線的生命測量器!只是,經歷了工業革命後社會型態轉化的洗禮,此間面對的「身體」,其內部形成,恐怕逐漸遠離了遠古時代以百獸和鳥語延伸生命想像的階段,機械操作和科技發展所引發的想像,取代了「起興」的脈搏。加上市場化社會體制的催化,每日重複勞動著的身體,其「前線」上可閲讀的意識和體態,究竟可如何「復興」生命(不是生產)的源起?

哈維爾這天的信簡,如前屢次把尋常生活的慰問和生命叩問分離,彷彿之間有一度鴻溝:前者是循環生活(包括監獄裡外)所聯繫著身體的瑣碎事,後者是試圖填平鴻溝的思想意志,是對存在的行觀、查證而開展的「天問」和「自省」!只是,當身體面對衰退、疾病或肢體傷患的直接痛撃下,剎時想及這「綜合生化器皿」的存在,當中毎時每刻所發出的訊息,究竟應如何閲讀之?

行觀生命,猶似一邊調馴身體內部和鳥獸以至眾生皆存的生物性本質,一邊觀照其「興起」的念頭、思想、信念和行為種種在混成的文化中,如何背著歷史和集體文化平衡其「行動流程」!行,其「程」其「政」,究竟如何起動?在大量資訊下,由血緣、地緣到不斷移動著的人事物,在多維視覺的文化撞擊下,可「觀」可「照」之「意」之「道」之「域」,我們又每每忘記了事物的始源,功利的聚焦在「目的」之架設上,把當中可能涵蓋和考察的旅程線索,拖入「管理特區」!結果,「在場」的,又一再先被統籌去了,獨缺「易陣」的想像!

觀,在乎行觀的版圖從何架設。眼下事和思考事,其可延伸或聚焦的板塊,是行觀幅度深淺的關鍵。究竟可教人「起興」的東西,源自怎樣架構和浸淫的文化底子,還是因某種不定性而衍生出來的「謎團」,撞擊著慣性,讓人可沉思現象背後可依稀重新擁抱的純淨?在今世代很多人深信世事皆可「引入演算」的盲動中,身體內藏的奧妙,或許並不是可經常吸引人再三思考的領域。當人類演化歷程,每每需要長期累集經驗的複製和提煉,才可混成某種細胞質膜的新型態,身體的意識,其「可觀性」畢竟需要細心思量和求證於遺傳密碼以至神經元和軸的相關化學系統,重新理解「一句話」、「一個念頭」、「一份情意」、「一種信仰」等等之間如何和「一個人」打上如是關係,綜觀生命之所以然⋯⋯

一個人的行觀,既是一個人的重要事件,也可以視之為群集世界中不可以完全忽視的人文精神內部。畢竟,是什麼供養著此間肉身?由空氣、環境、食物、情志、理念和思想等等的基本元素,到林林種種的當下肉身處境,相互構築著或抑制著的「自覺性」,默默喚起遠古的記憶,等待重塑下一方寸之可以!

藝術行動,應是針對如此處境下由「己身」以至「眾身」的可能想像,借特殊跳板,跨過任何威權意識,回到神話般領域,在牢固以及僵化的律理和倫理之外,尋找可易陣和反省的鬆動空間罷。(有趣的是,現正廣泛流行的電影《復仇者聯盟》(The Avengers)系列人物,背後暗藏著古希臘神話的身影,借現代科技還魂!)

易陣於當下,教我想及最近一位中學生回家「移燈換凳」的經驗。因一次藝行工作坊,問及如何閲讀「家居陣式」,一名同學不滿家中沙發的位置,更投訴婆婆在家裡的「專橫」,遂回家「興起革命」,把沙發的方位改變。結果,才明白在細小空間中,婆婆早有其邏輯,如何擺設是骨子裏對應著種種生活需要的基礎上而作出的決定,結果,沙發回到原位。但是次「易陣行動」,不能說是「失敗告終」,反之,因行動而打開了和婆婆的對話,更了解生活周邊事事開展背後的情和理,其「意外收獲」,是易陣前沒法想像的!

生活信念,究竟如何築成?生命中的信念,又畢竟可有經歷反覆思考?當下,從來豈止「當下」表層而已?身體的在場,亦復牽扯著多少「道德」的網線,在「美」與「不美」或「對/錯」背後,在乎一直以來用上什麼部位行走!用肚?用筋骨?用肌肉?用腦?用心?用血脈?各有因由,各有果實!「在場」的邊沿,屢屢浮游著「狂蜂浪蝶」或不確定的變數,默然把身體意識又拉到不知名的(或歸根是重複慣性使然的)「臨在境地」,背後,猶如戰場般,體內各方功能,仿似在爭取有利陣地,激發出相互不相讓(或堅持回到慣常)的電流,既似想(卻又不敢面對)超越自然力量,亦妄想(或深信不疑沒法)以社會力量駕馭想像的領域!「在」和「不在」的雜流同時存在當下,往往在遇上材料不足的底子,又一再強行判決下一回(沒有)行動的內涵,如是,「現場」隨即失勢,「當下」也隨著淪陷!

在場,原來是需要堅實的信念底子和大觀生命意志!

在場,更需要靈與軀進入不可強求的澄明狀態,隨時準備當下分秒行動的方寸!

易陣,意指「重整(自身行觀/行動)版圖」的覺醒!易,變換之意!陣,字源於「陳」,意指眼下如「阜」如「車」之「布」之「列」,當中「土山」之盛,陳陳相因!所以,「易陣」之說,在藝行和科研中,是常常指重整假設的行動,以打開常軌以外的看似難涉或難以前進的疆域,揭發其內藏或仍未開墾的空間。或是,在真的進行「易陣」之先,必須裝備放下道德教訓的勇氣,真實的去細味眼下許許多多教自己啼笑皆非的記憶和情感,看清「陣」前「勢」後的來龍去脈,認清人間痴迷欲慾的行動板塊,架上雲梯,大觀易陣的可能出路⋯⋯

在「產業化」的「行動綱要」中,行觀和易陣,都在「交易」的「法理」上,少有追求肉身的覺醒!在藝術行動的領域,肉身的在場是易陣者重要的出口!

肉身內,置有宏一的宇宙,本來沒有道德!沒有情義!它有的是細緻的感官,尋覓著神話般的胃口,感悟生命之所以!

麈,也有「身」!
畫,倘若其「身」遇上波希(Hieronymus Bosch)的靈魂⋯⋯
字,其「象」本來是白色!
影,其「軀」可真有光?

行觀身體現場的同時,靈慾可有及時瓦解,給「時/間」騰出空白,讓肉身回到本生之所?如生,如命,在宇宙陣前,誰又借「宙斯」(Zeus)易陣,或從悟空處起步,翻出十萬八千個陣式又何妨?
(哈維爾出獄後,不是當上了總統嘛?及後,也笑言是一場「花園盛會」罷!)

2018/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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