註:以下是作者按「何必。館」2020-2021藝行研究計劃《如花。如水。如母》的母親「繪。話」作坊的四個框架:「身體印記」、「成長住處」、「家庭樹」和「今昔對話」作出仔細聆聽及觀察後,把母親現場繪畫及說話紀錄詮譯成的文字檔。【*所有故事轉載均獲參與計劃母親同意及授權刋登。】
繪話詮譯丨依奧


落筆,於情緒湧現間。
「最能夠和自己身體產生連結是在2011年流產,手術時還問醫生有否弄錯,一切實在太難忘,也非常影響心情,即使很短暫,但那份愛卻難以忘懷,到現在已擁有兩個小孩,也不能解釋那種感覺……」
肚子裡,曾經有位美麗小天使。
「小時候,母親管教嚴厲,嚴禁外出,她手中的鑰匙,控制當時的生活;從小過份保護自己,遇到挫折,不懂正面思考;當長大,見識增加,接觸不同層面的人事,到今天,仍在學習如何活在當下,遠離負面人事,尋找屬於自己的空間,那些扎在身上的刺,希望會慢慢消失。」
刺不斷增加,一切彷彿沒完沒了。
「刺,每個人都有,大家都抽不走,可能因為童年、社會環境,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夠將那心鎖解開。」
鎖,很大很牢固,能釋放的會是誰?
「整個身心,都被無數的責任驅使,纏繞著心的線與刺太難解除,唯有靠自己努力,無奈責任心太强、太愛思前想後,心鎖永遠解不開,也給自己過多壓力。現在有兩個小孩,壓力又再增加,個人的重要性下降,或許等到一天孩子們長大,才有餘裕去剪走那些心結,去做一直想做的事。」
線往上延伸,終能衝上天際。
「童年印象模糊,沒特別傷痛,但母親從不會擁抱我、牽我的手,對照現在我和自己的孩子,顯得很不一樣;親情很淡、記憶很淺,唯一深刻的只有她很愛打麻雀,所以會忘記承諾,像我大學畢業,她也沒有來觀禮,慢慢失去信任,親密關係從此消失。因此,會避免自己的小孩有相同經歷,盡可能在他們身邊,亦絕不作虛假承諾。」
心的圈線四射,尋找著平伏的瞬間。
「我是個很保守的人,不和別人傾討心事,覺得沒有人聆聽,小時候的經歷,成為了習慣很難打破,內向性格形成阻礙,心的疑團愈來愈大,那核心沒人理會,漆黑一片。」
從模糊走向實在,靠心的力量?手的力量?
* * *
成長住處之憶記,圍困四方城外。
「小時候,一家五口住在一個很細的單位,有鐵閘、大門,入屋就是洗手間、廚房,有電視機,三姐弟睡在同一個位置,圍繞着這個小方形生活,母親說外面很危險,所以不容許外出玩耍,有時候會有些小朋友過來,大家坐在鐵閘裡與外傾談。除了上學和補習,必須留在家,唯一的娛樂就是看電視,最深刻的應該是在三年班,電視播放著天安門事件,兩個弟弟年紀小,坐在一起看卻不知道發生甚麼事,以為在看電影,三年級的我卻知道,那是天安門事件。」
難忘的電視畫面,比平常更加漆黑。
「家中永遠放著麻雀枱,日夜都在吵,空間太小、限制太大,像困獸鬥;沒有玩具,唯一的娛樂是看電視,最記得『蜀山奇俠』,和弟弟們幻想自己是裡面的主角,飛來飛去;鐵閘是常流連的地方,可以看到外面發生甚麼,閘永遠鎖著,能走動的範圍有限,只好飛去幻想世界,與現實分離,忘了自己到底住在哪。之後搬了去另一間較好的自置單位,終於有兩個房間,那裡有露台,一家人會在那裡吃飯;年紀比較大,可以自由出入、去同學家到深夜;爸爸會客廳寫字枱工作,我們也會在那處做功課;十四歲後,和弟弟們一起移民去加拿大,父母留在香港,第三個家,房子大很多,和舅母及表弟妹一起住,責任又更大,好像擔起了一家的責任;但和親戚的衝突變多,只好搬走,由新家開始,三姐弟變成了三個個體戶,各自有自己的朋友圈,有太多新事物,傳統的管教方式沒用,甚麼事都要自己處理,縱使一起經歷了三個空間,卻愈來愈疏離,無論如何,到加拿大是個很大的突破,沒人管束,有點釋放,原來世界上有很多未看過的東西。」
筆尖不停打轉,向内還是向外。
「深刻的東西,腦海中閃出一隻麻雀,很討厭、很吵,打破了關係與承諾,窒礙了家人之間的親密接觸,打麻雀這個行為印象非常深刻。另外,家人期望我在高點,我卻認為自己在低點,到現在仍如此。從小因父母的教育,不可以發表意見,對或錯都是母親說了算,不能用理性去解釋。」
正正方方的,是框架?是牢籠?
「不愛說話,只喜歡讀書,成績名列前茅,但也只是死讀書,不敢犯規,很多事都不能做。興趣也很奇怪,喜歡『馬克白』,可想而知我是個悶蛋;對自己要求高,一直想處於最高點,希望被人認同、讚賞,過程不容易,幸運的是學業、事業、現在的家庭都尚算成功,朋友和人生經歷,也暢順,應該是在加拿大生活時,把自己放了出去。」
* * *
家庭樹,破破碎碎的延展。
「爸有兩個妹妺,媽有姐和弟妹,與親戚們的關係是不聞不問,整棵家庭樹裡,只有和弟弟們的家庭比較親近;祖父母在潮州汕頭,母親那邊的親人都在西環;爸今年六十歲,永遠喜歡照顧別人,到現在都改不了,媽一直都被爸爸照顧著,永遠是個保守的家庭主婦;爸卻不同,眼界比較寬廣,思想也較開通。我對父親很尊敬,總認為他是超人,對長輩、後輩、五個妹妹、三個小孩、妻子,一個人扛起一切,亦比較開通,會帶我們去買零食、戒指糖、薯片,母親永遠都不容許,她停留在黑洞裡,永遠不願意出來,到外婆離世,她也沒有成長,一直囚困在自設的牢籠,或許那是她的舒適圈,孩子們都已走出來,她卻仍在裡面,父親在兩邊遊走,有時候會進去舒適圈裡陪伴她,因他是永遠的照顧者,大無畏又慷慨;我們三姐弟會成為照顧者也可能是受父親影響,他永遠將其他人放到很高,孩子們只在第二位,我和父親的牽絆很特別,有什麼事也只會找他。」
「感情與性愛是不容許在家裡談論的,父母的年代沒必要提起,愛情從來不重要,母親覺得談論這些很尷尬,可能她把自己的童年投射在我身上,只懂得如此教導小孩;她思維太淺窄,不了解外面世界,只會由電視或身邊的人去接收知識,像只餘下一隻眼睛,單方面看事情。現在已沒興趣去知道他們的過去,若問如何塑造今天的我,應是十五歲之後,家人不再在周圍。」
「我的孩子和兩邊親戚都沒甚麼聯繫,一個弟弟在加拿大生活,另一個弟弟在澳門工作,稍為有多點接觸;想想我的家庭樹也挺破碎。我不希望母親的思維影響下一代,壓制他們的活動,我的小孩是荷蘭混血兒,他們到現在仍在嘗試去接受自己有一半是中國人,有幾次我帶他們去探我媽,她又將以前教育我的那一套搬出來,什麼都不能做;但我的小孩不是如此長大,所以他們和我媽會有隔閡,直接說不喜歡婆婆,想想這種坦白也是好的,我媽太喜歡給孩子吃東西,他們會拒絕,若是舊時的我,應該已被狠打十記耳光;我欣賞他們在這年紀已敢和長輩有話直說;他們應該知道我媽是這樣教育我長大,每當我要去探我媽的時候,他們會提醒我不要和婆婆吵架,知道但不深究。」
* * *
箱子裡的小女孩,終蛻變成有自信的母親。
「以前的我,住在箱子裡,今日的我,已跳脫出來,不太理會他人,少管別人如何評價,即使對著父母也會如此。若果現在有個朋友如此怕事又不敢說話,應該已和她絕交;現在自信心強很多、眼界闊了,以前一點都沒有,永遠覺得自己不夠好;以前覺得錢很重要,現在只想和好朋友聊天、幫助別人。今天的我若有機會遇到以前的我,會勸她走多一步,嘗試向上望,發現自己錯失了很多很多。」
圈著圈著,仿似生命的迷宮,人是走出來了嗎?
「畫像彷彿沒意義,只是讓筆桿自行游走;就像小時候,身處迷宮裡,想偷走出來,但出來後卻發現自己仍在迷宮中。童年的我仍活在今日的身體裡,令到有許多事仍做不到,在心裡有很多圍欄,到今日仍然跨不過,有個小小的黑洞,會讓自己過度思考,不說話,只去觀察;幸好,缺點雖然有,但四十歲之後,心開始變大,那個小黑洞只是小問題,心臟夠強的話,就不用害怕 。 」
把所有缺憾呈現在畫紙上,不完美才成就人生。
完整「繪。話」紀錄:
香港母親的「繪。話」紀錄 1.1
香港母親的「繪。話」紀錄 1.2
香港母親的「繪。話」紀錄 1.3
香港母親的「繪。話」紀錄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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