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州街茱莉小姐不再在這裏》創作旅程點滴
世界開始的時候是沒有文字的!
而今日的你我,卻似乎被文字的重量壓得難以喘息,打開每日報章或暢銷雜誌,文字彷彿變成一種意圖操縱或遙控世界脈搏的符號,其本來的豐姿和詮釋的空間幾乎被扼殺成一種可傷人的武器,當中隱伏著不少謀略、殺機,或是當情感全然
割開的非人道手段……
在此之前,文字隨時間及朝代的轉化,又是一種怎麼樣的旅程?由早期祭祀的詩歌到屈原在天地間悲慨到晚的《抽思》,以至今日的文字意象,其中是否仍有可追溯的脈絡和相互牽引的情感交流?
文字背後蘊藏的意象空間究竟是怎樣的事?
昨日和今日的文字圖象又有多少融匯的可能?
又假如
我們一概摒棄文字……
當文字不再是演出的支架,當演出的靈魂是依靠文字的更深層的感情與精神基礎,推動演員的動、靜、神、韻,繼而化之成生命最根本的能量,那麼演出會否可能是一次超越文字的旅程……
當文字未能將你我真正與世界取得明白、連繫,或引證,那縱是千言萬語,仍莫過於各自執著文字的不同詮釋和推敲,生命又會被演繹或描繪成怎樣的一幅圖畫?
試想像詩人如何意圖透過凝聚的文字去捕捉心緒交纏那一刻的情感,甚至如屈原在被放逐之際在漫天風沙底下高歌心中情慨,其文字的形成是怎樣的一刻人生速寫?一個舞者、歌者或樂師在同樣景況底下又會舞唱出怎樣的曲譜?似乎,在「創作」前的一刻,很可能是一種「明靜」與「激流」間的生命湧潮,充滿千般可能,亦意味著超越文字形式的萬般意態……
試想,當你寫一個字之前,是先有字,還是先有意?
試想,為何要寫?為何要說話?
在字與說話形成之前,文是甚麼狀態?
假如在寫的那一刻,正是匯聚著思緒情感而施展出來的感情運動,字的神韻和意象又會是如何?
支撐著創作文字意象的精神基礎是甚麼?
假如演出是為了引證文字的意義,那麼舞台之一景一物、一舉手一投足也只可能是被文意牽著走,難以接觸其背後的精神支撐點,結果可能是──
字,只是掛在演員口邊空白而沒有生機的「包袱」!
說話,只是一種慣性及重複的身體機能練習,沒有任何出路!
倘若要重新開拓文字背後的無窮動力與可能,要重新解開每日習性,讓身體與心靈開放,挖掘底層的精神力量,究竟要走上一條怎樣的路?
矛盾的是
當迷惘於片片抽象的圖畫之際,點滴文字卻又如神助,將混沌的拉出一條路向……
或許,
文字、身體、事、物、音樂、符號意象各自碰撞之間,正譜出一首相互牽引著的詩歌……
就讓演出成為一次在文字行間遊離摸索的旅程!
就讓文字成形前後的種種可能「瘋祭舞台」!
何應豐/一九九六年七月廿八日
後記:
一、 關於兩個演出版本的幾句話
「國際版」是上月在日本東京亞洲戲劇節演出的延展。東京和本港演出場地空間的差異很大,基本演出元素似乎沒太大改變,但演員能量的調節與燈光光影的穿透力卻全然不同。因應場地的轉變,舞台設計亦多了外環的石堆與框架,水亦是新加的,令演員與空間的交匯有額外的閱讀層次。
最重要的是自日本回來後,再深入剖析經驗和再挖掘角色創作的其他可能時,一日在排演的過程中,我要求演員抽離一點,一邊演一邊「觀照」角色感情意態,霎時間,演出來的味道全然變了,動作比前來得更精細緊密,而布萊希特從梅蘭芳演出體味出來的「疏離效果」頓時滲透出來,那是我與演員同時感覺精彩和有意義的景況,兩個演出版本的念頭油然而生。重點是用燈光創造兩個全然不同的環境狀態,相應用兩種不同的表演方法和能量,看看怎樣影響著我們詮釋舞台意象和空間。現場音樂亦因應空間感的不同而作出呼應,承托演員的不同層次脈搏。
「國際版」中,燈光較具變化,與氣氛的營造同時製造了一個「環境」,演員能量的滲透面亦因此而有所「制壓」、「釋放」或「承托」。「香港版」大膽地除去所有明顯性氣氛、環境和顏色的凝聚,回到傳統戲曲中「大放光明」(當然是有層次的光明),將演員變得更「赤裸」,沒有了「環境」的倚靠,演出時身體語言更要仔細和全神。結果,所有「環境創造」全賴一舉手一投足。此外,「香港版」更在開首與結尾加上兩段文字的誦讀,全劇演員的「進入」與「完成」方法亦因而改變,不但增強「疏離」的「美」,亦是對演員及觀眾較具「挑戰性」的嘗試。
二、 關於舞台設計的幾句話
我深信舞台表演藝術,「表演」是劇場必然的「核心」。任何放在舞台的景、物、燈光、聲音也會相應地影響或改變著故事與角色的詮釋。舞台上的「外在物」如何變成角色的「內在物」是重要的。將一切「裝飾性」減至最低,用的一景一物皆有它的意思和多層次的潛藏意義。設計師要在工作坊排演過程中捕捉演出的風格、語言及說故事的方向和方法,來決定舞台實物與意象的虛實與運用。這似乎承接中國傳統戲曲美學中的空蕩簡樸的基調,將空間集中在支撐表演的信念下來設計,與現今本港側重「裝飾性」的設計取向有著有趣的對照。
何應豐/一九九六年九月三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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