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談,非也!其「譚」何許?

一生中能「把臂而談」的浮光掠影,其景象又是否屢因時空變異,有驟然荒誕之感?

與世界深談,每在書寫和閱讀之間。只是,當目睹一隻蜥蜴在書林中走過,又把我拉回周邊圍剿著的物界。呼吸的氣度,前者和後者景象蕩然迴異。驟然閃念:炎言之容,其害仿如墮入一個萬語千言的「毒龍潭」,誓把無常溶化不成?弔詭的是:千書行文,皆因從來「無」「常」永無休止地在交鋒,給人間提供無盡深談和書寫的可能罷了……

看書,總是美麗的。皆因那是一個人「自說自話」的行動體現!亦是訓練一種與世界交談的自我聆聽能力。劇本、小說、以至哲學論證裡的「交談」難免是經過篩選、規劃、審美而「淨化」的「特殊精神產物」,卻似超然物外,自成「奇譚」可也。箇中言論和記錄的說話,按作者的個人經歷、記憶、品德、品味、感情、感覺、觸覺、視野、取態和寫作當下的情境、情懷、判斷和出發點等等因素,借人物語話,勾畫作者自身眼下「人間世道」之種種。奈何,人底各式相關個性和內涵,隨先天和後天條件相應的「偶然際遇」,「可/想交談」或「避而不談」的領域,每深受潛意識和所處文化與當下身心物理情境的「雜交」影響,遂令「攀談」的旅程出現無窮變數……

他正欲出門,你卻道何用急?
世界會等你嘛?
只道還有兩頁書未看完……

門庭裡外,可適道共學的地方,多矣!

一行行螞蟻從天花隙縫走出,向著廚房方向進發……
窗外樹梢,鳥兒的地盤剛被昨日一場狂風突襲,又忙著重建的工作……
書中正說到數十萬人如何因戰禍逃難,無奈遷徙他鄉……
你喝著咖啡,咬著麥餅,優遊的享受此間文字消費……
鄰家女人正與朋友展示「水缸」內一條剛在淡水湖釣回來的鯉魚……
魚,活在一個兩呎乘呎半的發泡膠箱內,水上還放有蒲蓮做裝飾……
牠,沒游動。

萬物歲寒,
不一!

要出門的,誰也攔不住!
門,建於一九六二年,目睹過的進出,可足以寫一本書!

她,還未喝完咖啡……
「十萬名穿著制服的臨時入伍步兵,手持長槍,跨過重門,進城……」

《論語》中的「子曰」,究是意味著一種「夫子自道」和以「禮」為言行框架的師生「等級關係」,按其中以教誨為目標的「問」與「答」(不是「交談」),抒發孔子自身對人世間的思考和態度。在此等情操之下,老師如何「洞察」學生的「問題」(又或是已預先給他們設定問題的形軌) ,對研究交談背負的文化和倫理關係有重要的意義。倘若抽起當年魯國及後來孔子與學生穿梭各國的特殊文化環境,只採立「萬世師表」的「景觀」而論其詳,根本道德情操,又一再被試圖「自我完善」地為建立孔老(或學生眼中的孔老)構思考辯證的教化目標,結果一切「子曰」和「某某曰」間的「對曰」,其「可談性」和「交流空間」的本質,相對於歷史上文化流程的質變,每成為那些「傳揚」孔學的人逃避了背後可能涵蘊的矛盾性。當「學問」變成「教義」,「學」和「問」的「對流」,在試圖以「完美人格」、「以禮為社會和諧根本秩序」的美麗旅途上,每因排斥「異端」的過程中,陷入難以釋放任何較多元探索性、懷疑性「交談」的死局。

當無常被看成異數,一切和諧,頓變成理所當然的「人間美景」!

夫子「和諧」之道,其「可交談」的「核心價值」,卻很容易讓詮釋者和宣道者隱藏不了不少偽善和歪理。無常的嘲諷,從來沒有停止!儒家學理,然至今日在「重複」的、「面面俱圓(玄)」、追求「完美道德」的薰陶下,造成過多少文人的「非正常死亡」和「全國性災難」?當學說變成宗教,可學之道,其可持續開闢的領域差矣!

我時常想:倘若孔先生今日重臨山東故鄉,如何按昔日華夏情理,體味從五四運動的「新儒學」到近六十年間曾以他之名出現過的文化現象?從昔日文革時期「批孔」到今年周潤發飾演孔子的「大電影」(以傳媒作政治宣傳的現代技倆)、從「祭孔」、「反孔」到今日以推廣漢語國際化之名國家在海外投資的「孔子學院」的種種跡象看來,這位「大成至聖先師」被千翻借去「為人民服務」,真的依然忙個不了。對文化發展來說,理應是喜是悲?由學術思潮、宗教體現到從政者(或當權者)容易偏向斷章取義以謀求有效統治的國度裡,「可談」的空間,於百姓而言,委實是何有之?(可以想像今日在互聯網發達的年代,為何要動用這樣龐大的力氣,試圖監控「道德言論」的「文、行、忠、信」?

對仲尼兄來說,如此「約束行動」,是否應以「禮」看待之?其「文」之「綱」、「行」之「德」、「忠」之「誠」、「信」之「念」,可真「坦蕩蕩」?還是群黨神祇下無不是「戚戚小人」之道?

「小人」也許可怕;以理想之名而行使的霸道者更甚!前者之「小」,是無常萬物滾軸中無可平伏的自然現象;後者是「騎劫自然」所衍變出的「驕吝」和「狂妄」(或許這恐怕也是自然的必然部份)!

中國幾千年來,是甚麼文化氣度,教莘莘學子緊隨「教化」,不敢「無禮」地提出懷疑?是甚麼人民,以何等禮教和禮節,承襲著概念化的「聖言」,卻未能眞正體現其中博施的素養和德行?在哲學家試圖勾畫其「理想國」的「談話」中,萬物恆常的不定性(亦即是「無常」)和相互雜交的機會率,畢竟在「天厭之」的假設下,箇中可兼容的思考,毅然缺席或被刻意排斥於外,以成就「至聖」的境界!「束修」之下,面對「無常」的好奇心何向?

肚臍上三吋突然長出一粒暗瘡,可叫停嗎?
沿「軸」線上,胸口也有一粒,與之對齊,妙哉!

今日中午才起牀,見床單翻天覆地,想昨夜夢迴又多事了……
弄午飯,洗衣裳;其德在物之叫囂:肚皮在動、衣物發臭……
連夜晚睡,生理和心理時鐘又在對罵:難道是我的錯?
二者齊望鏡,聼著David Darling(對不起,不是馬友友)的大提琴
演奏,一起遊過「冥想之橋」。克己復禮乎?

倒了一杯威士忌,聽秋蟬唱歌……

據聞,古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Socrates)的《對話錄》(The Socratic Dialogues)亦是經「第三者」(其「學生」柏拉圖[Plato]和色諾芬[Xenophon])的「記載」而成的。當第一身的「記載」已是一件因應時空轉換而頗難肯定其「忠/真實性」,在「第三者」的過濾下,其中「對話」和被選擇「記錄」下來的,又豈能避免因「記憶」(和文字/語言)存在著本質(表達上/接收上)的局限,深切的影響著所「裝載」的「貨物」(cargo)!倘若缺乏深究當年文化,其師生關係的特殊性(中西方亦然),今日再揭開「記錄」,當中可理解的「談話內容」,又會是怎麼不一樣的言論?在經年按朝代政治「管理系統」下傳送的知識,應怎樣理解「聖言書」?其中染色言論,恐怕又必須作進一步的解構,才略懂箇中一二。「制度化」所建築出來的「知識配套」,孕育或培育出何等理解?可能充滿的變數和落差,或早已間接統整了幾多奴才思考的國度?世世代代傳承著對「聖言」的註釋,已足夠令多少「衛道者」「建制派」(或「反對派」)等忙個不了……但箇中延伸出來的言論,又可以是怎樣理直(或根本無法理「直」)的東西?

剎時聯想起十九世紀美國哲學家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的《論公民的不服從權利》(“Civil Disobedience”)一文,談及被一個政府視為「不道德的事」在本質上不一定是不道德的,要推動改革,這「不道德」的「不服從」行為是必須的。

回看由蘇格拉底、柏拉圖到阿里士多德這短短三代人的學說和變化,委實值得認真看待「對話」背後所可以衍生的巨變;昔日諸子百家也曾孕育出多釆多姿學術流派,箇中談論和罵戰,蔚為文化奇觀!何故二者打後千多年,在崇尚(宗教的/政治的)一統的理想國度下,卻僵持了多少代人的思考模式?

故西方文藝復興時代所引起曾被視為「不道德」的的連鎖性改革、改良和推陳出新的思潮和行動,深值回顧!昔日春秋戰國「百家爭鳴」的熱鬧和具深遠性的文化想像,其難以持續開花結果又是甚麼原因?當西方早出現了工業革命和一個馬克斯,誰料東方出現了一個毛澤東,假借「鳴放」而達至剷除異己的文化「黄禍」!其「仁」在何處:

他說他讀書萬卷,怎解夫子之言:「人皆有兄弟,我獨亡?」
(今日獨生子滿臨中國,又會如何理解此言?其出何況?)
他說他愛借古論今,慨時移世易,論述的功夫又究從何處來?
言政的邏輯何處理?言改的脈搏何處起?
(讀書人,很容易墮入譖繭之中,以他言作餌,只為引蛇出洞,以壯黨派之爭!)
他說他飽覽群書,卻斷章取義,以謀私慾!愬愬終場!
(天真的是:我今天仍相信讀書人理應有的「社會責任」和「道德良知」……)
他說他治國於臥室:「子不欲善,而民豈善矣?」
(這教我想起年幼時父親穿著「孖煙囪」治家的印象!)
他說他半夜睡不著愛找人談天,以言惑耳以牽引滔天悖謬?
(找人談天究因是苦悶和孤獨?還是一種沖擊腦袋的需要?)
他說他的金句是:「為人民服務!」
(今日這已變成帶有雙重意思的商業宣傳用語……)

記憶,真是弔詭的東西!

最少,這是他的私人醫生寫過的書所給我有關他的印象……

假如,十多歲時不是好奇的看了他寫的《矛盾論》……
假如,十多歲時沒有好奇的揭上那本李敖寫的、藍色封面的
《反孔雜文選》的小冊子……
或許這姓孔的和姓毛的對我生命的影響不至會如此……

畢竟,腦細胞的運動,充滿與無常對話的意識體……

所謂無常者,奈何多源於你我看不到的東西!

二十世紀以前的「西方」社會(這個「地方領域」的概念又從來頗模糊),對鍾情梳理學問的人來說,探索先哲的言論每墮入一種推理(pure reasoning)的純粹,想像著「理想國度」的思考辯證……但在規劃的「學問範疇」外,有多少會有追蹤立體文化思辨的堅持?因知識在建制化(institutionalized)和商業化的邏輯支配底下,「學術談話」遂變成相互比試的「專業平台」,當中對任何看似「不對題」(irrelevant)或「不能牟利」(making no profit)的「異議」,每嚴重陷入一連串被人「批鬥」的排斥(exclusion)行動。大大小小的「白色戰爭」從來烽煙四野……

當兩名英國廣播公司的新聞工作者David Edmonds和John Eidinow以一段有關1946年兩位著名哲學家維根斯坦 (Ludwig Wittgenstein) 和波普爾 (Karl Popper) 之間鮮為人知的「十分鐘爭議」作為“Wittgenstein’s Poker” 一書的討論核心,我突然聯想兩個普通街坊在茶餐廳的「十分鐘爭議」是否理應有同等的書寫價值?前者彷彿因爭議者的「江湖地位」令其爭議性大大提高,更提供一定的「市埸價值」;後者每因其「卑微身份」令很多人會覺得普通「市井爭議」何足掛齒!同樣經歷兩次世界大戰或多番給戰爭蹂躪的人,有知識的和沒有的,各承受著不同層面的道德和心理性戰線上的後遺症,按周遭行動,各自書寫著、體驗著不一樣的生命印象,築建著「可論之語」!前者的「成就」卻倚靠著後者的存在而成全了他們書寫背後的「人間拼圖」;後者卻屢在其文字陰霾下,成為被人家經年假設著、書寫著的「文化題目」。真實,卻無時無刻地與無常在交鋒,將二者的本相打得稀爛!

文字,從來欠奉生活的實相!交談亦然。

儘管維根斯坦怎樣以多元色澤(Color)點悟出觀照的可能實相,文字的色彩卻永遠追不上無常的穿梭軌跡 (他的生活軌跡又多少染上其中不可言說的顏色)……

儘管波普爾嘗試提供一個開放社會(The Open Society and its Enemy)的藍圖,他每日對人處事的生活態度和行為或早背叛了他規劃的美麗邏輯……

「戰場」以外,又有幾多人會願意(或「花時間」)去深悟閒情的可能啟發?或像梭羅在爭辯「不服從」的重要啟示外,談談步行(“Walking”)的藝術?

今日外出,我看見如此步行軌跡:(一)、學生在說話,「尊貴的老師/教授」卻只道他不明《論語》公冶長第五/14行所言:『子路有聞,未之能行,唯恐有聞。』;(二)、學習=「投資」+「技藝訓練」或「學問的語境」=「考試制度」+「行政政策」;(三)、「學成之日」便是「還債之時」!「學之德」、「教之實」不在考慮之列;(四)、沿線守則一:專家言論可選擇性挪用(那是執行政策的盾牌)。守則二:「篤信好學,守死善道」=「民主階下囚」(可排隊成為諾貝爾和平獎當然候選人)!(五)、「博學而無所成名」=「無所利」=「不才」!(六)、「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者,其「命」其「仁」於今日是「毋不利於黨」也……

無常交鋒,沒甚麽可怕。唸唸佛經,談談禪景,或可矛塞頓開……

惟孔夫子與毛主席的鬼魂仍經常地於無常間顯靈,教十三億人口(這難免是不盡不實之數:新疆和西藏的朋友都有異議!)在起居飲食間無時無刻的繼續相互監察著言行舉止。就連碗底碗面、床上床下、飯桌底面、屋前屋後、牆裡牆外、上車落車、街頭巷尾、返工放工……在二十四小時八達通電子晶片追蹤下,可談的早不是奇譚了!就連看書的記錄也被下載,成為交鋒戰線外的「特務」,據聞一一按情批示!

談話,小心!

(曾經有過與人把臂交談的日子,理應只是無常在休戰區留下過的幻影罷了!)

 

瘋子日記06-081010

後記:任何在文字行間留下的「註腳」(包括明顯的和隱晦的),務請不用太認真。因認真總不能太持久,身體的細胞如是有常的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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