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探皮藍德婁《六個尋找作家的角色》的九點「題外話」

打開谷歌搜尋器,尋找 “Luigi Pirandello”(路伊吉皮藍德婁/1867﹣1936),彈出約 1,830,000 項結果(按2011年9月4日香港時間下午6時35分所得的數據)。我突然想:倘若皮藍德婁今日重臨人間,他會如何理解這些與自己相關卻又頗荒誕的雜散資訊?如何歸納虛擬世界上「人」的「存在」面相?這些假設的問題,實在只能按「答問者」的「有限眼界」,各自表述其建構的「合理想像」罷了。「皮藍德婁」這個「名字」,早變成搜尋器上按是日資源庫所累結的當下數據(當中不保證每一項目與以上指定的人物有關),自行推算出與「設定符碼」相關的連結。如此這般,昔日以為「已認識」的「路伊吉」,在「皮藍德婁」的「連載體」下運算,與他在電子媒體「連繫」上的相關「歷史」、「傳說」、「故事」、「評論」、「軼事」、「作品」及「閒話」,又怎樣不斷改寫(或編撰)著這名字的意義?

從事舞台創作30多年,重訪皮藍德婁的《六個尋找作家的角色》畢竟已是另一番滋味和景觀!在劇場裡外「有過的經驗」並不意味擁有著對這作品全然理解,更莫說「如是經驗」對重訪有必然性的直接及間接影響。當「常規資訊」或「正統分析」再不能完滿自足於「後現代」社會的時候,昔日在「學術殿堂」或「專業框架」裡的「理所當然」和「合理闡述」,也許早邁進急須重新理解的時空:按物理自性隨意識擴散及整合的層次和濃度,拉攏著幾多「自以為是」去詮釋著有限的「珍知卓見」!可知此間如是記錄下來的每一個字碼,都自動成為理解下一個字碼的「當然註腳」,那麼去理解皮藍德婁或他的《六個尋找作家的角色》,其中可「索引」的「註腳」,又豈止是今日「學術界」或「戲劇界」假設規劃的「認知/專業框架」下可能真實或草率涵蓋的「必然內容」?當今日「閱讀」的領域(以讀者願意按自身條件和「認真閱讀」層次為前設),已超越了純文本的範疇,在多元媒體各自交流下所締造出來的多維度資源體,委實已改寫著不同層次「溝通」和「傳承」的方寸,拼湊出難以預計對作者或作品「再創作」的詮釋深度。

任何一門學問,由「門外漢(看)」到蛻變成「專家」的閱讀過程中,學術界和戲劇界(或應是「建制界」更貼近實情的想像)每假設著「認知梯階」的理想版圖。當今日一般普通市民也有機會從小透過互聯網接觸多元文化資訊的世代裡,如何「有效」理解學習和實踐所學所想,已不再是學校或教授們所專有化與規格化的「尊貴科教材料」。在知識隨電子媒體引進資源複製、詮釋、再造和解體的領域中,又怎能以慣性的學術評審或專家意見,量度「認知」和「探討」特殊知識的界線?在工業革命後被強化將相通知識拆散成為各大小「專業部門」後,「知」的情理每在相關指定的「角色分配」,各自理解其「角色內涵」,鮮有宏觀、微觀以至綜觀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後後種種的耐性和深度。在市場化的思維框架下,淺薄和低俗的文化價值充斥學習氛圍,屢容易糟蹋了可引伸的「互聯創造」,建築不一樣的「題外話」,以豐富本有資源上深具可再三考驗的學問。

倘若連可自主開拓的學習,只荒廢於人家局限(或盲信是「為勢所迫」)的「學術/專業階梯」的翻滾上,人的「角色」(和「品格」) ,又豈不是屢次回到「被迫害」(oppressed)、「被剝削」(exploited) 或「受害」(victimized)的迴環假想上,其「生存出路」究應從何說起?

容許我藉此間方塊字砌成的「文化拼圖」,借翻譯劇名上的「六」、「個」、「尋」、「找」、「作」、「家」、「的」、「角」、「色」九個字作「重新入門」的觀照方位,以遊戲藝行的想像,思考皮藍德婁作品裡外今日仍可「重建」或「自設」的思考脈絡或結構框架,在當中幾曾締結的「已有知識」裡外自由通關,審思《六個尋找作家的角色》九點「可能絕對無稽(或荒謬)」的、或是無限「上綱上線」下拼湊出來的「題外話」,以供各看官九重可自由接合、疊合或重構的思索橋樑……

(假如在意自身「角色內涵」的同時,先試試拋開人家假定或擬訂的「角色標準」,重建一切「角色」在締結旅途上可走過的山丘崎路,從中領悟作者和作品今日存在或可持續延伸的學習載體。)

「六」

「6」在數學上是一個「完全數」(perfect number),它的因子是「1」、「2」、「3」和「6」。除此之外,與「6」相關的「完全條件」亦層出不窮,更莫說與之可連上的文化符碼!

「完全」,意味著一種特殊條件下的特定存在!文化符碼亦然!

劇本中強調的「六個角色」,他們分別是「父親」、「母親」、「兒子」、「繼女」、「男孩」和「幼女」。每一個角色,由自身到存在的關係,均與「1」、「2」、「3」和「6」連上不解緣:

∆「6」是劇中家庭出現過的兩代分子的(選擇性)總和數;
∆「3」是每一個角色與「父」「母」間必然存在的「三角關係」,亦是後二者之間存在的「第三者」(縱使劇本中沒有真實現身)的多重「三角關係」,此等關係亦是人倫最根本的起點,而「角」與「角」間三邊長短,意味著「三角」的平衡、傾斜或偏頗的拉力和內涵;
∆「2」是「父/男」與「母/女」無法逃避的「雙重/相對」狀態,按二者的獨立背景,建築相互的異差性、相融性或排斥性,隨時空及際遇轉移,衍生出二元對立及內含的「兩儀」、「四象」與「八卦」的「太極動力」;
∆「1」是每一個角色(包括創造他/她的「作者」)自身獨立行進的「個體」,吊詭的是:他是遊離在「0」與「2」之間,其「局限」(或是「內蘊的無限」)亦充滿值得深思的地方。

任何數字,除作為「自然數」去理解外,在數學上均蘊涵或可衍生十分複雜的數元、分子、質因或合成數序等等可能繁衍的天空,畢竟這一切都可以引發一種超越數字本身的啟示:一種自然本身存有的「分解」、「擴散」、「偶然」和「合成」等等可能按特殊情境細膩閱讀的物理現象。六個「角色」中可探索的「角」和「色」,以及與之相關的種種可能按不同身分處境和邏輯推敲、思索、運算、剖析的「數據」,正每每不是恆常範例的「必然數」。倘若循哲學家維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 1889-1951)的《邏輯哲學論》(Tractatus Logico – Philosophicus)一書的「編號式」(如 1,1.1,1.11,1.12……)去展示萬物類推和相互嵌套的微妙關係,六個角色間(或是每一看似「獨立」個體本身)可能容載的文化內涵,其可延伸想像或探討的「篇幅」,其「領域」又豈只是劇作家在文本上提供的「有限數據」?由「發生的事物」到人與物本有的「自性」間,當中可勾畫的「(非)邏輯圖象」、「命題」和其虛與實的「函數」的「存有值」(function)等等可深入思考或甚至可推翻的存在理由,已經可以是用上一生去參悟的功課。

當你我經常假設倚賴劇本中有限文字作為分析六個角色的唯一支撐點或素材時(吊詭的是:作者將七個角色說為六個角色,當中兩幼童從不說話),或許只是又一再陷入近乎「必然性」的「選材過程」,硬套一二可從中抽出的理據,速速給「角色」下設「行動框架」。作者(作為「1」),在建立六個角色(亦即「6」)的過程中,其「一體」與「六重」對手相交之間,究竟最後如何減省至劇本上「遺留」下來的「人間物語」,正是最大的「假設行動」。而讀者(也作為「1」的「延伸作者」),加入自身特殊經驗,對「1」和「6」間的詮釋運動,又可以是一系列如何如何的思辯配對?談到導演、演員以至觀眾,箇中與作者、角色以至讀者的多元多邊多性多向的思考維度,或許我們有需要再從 1.0、1.1、1.11、1.111 類推說起不成?最少這都是探討「6」的必然部份罷!

題外話:今天是 6 號,2011年 9月。我現居林村谷山腳一農戶故居旁邊的小石屋,周邊共住有 6 戶人家。我如是想:假如用 6 個月的時間,每月探訪一戶其中一成員,嘗試認識對方生活細數,當中可能認知的人物和故事究竟可有多深入?又如是想:用 6 星期(或 6 個月/甚至 6 年)去將 6 個人的故事重新組織,再發展成一個舞台劇,原先被採訪的 6 個人,會怎樣看舞台上假設反映著「自己」的「角色」?投入的研究和創作時間長短,又多少影響著「理解」和「再造」的決定和內涵?究竟「探訪」的源頭是否只是來自「採訪者」的好奇或關愛(不是又如何?),試圖藉「行動」引伸對特定人物生態的聯想和印證,以豐富自身某時某間的特殊慾望?倘若認真的想下去,我畢竟開始接近皮藍德婁在《六個尋找作家的角色》創作背後的片點與存在相關的思考……

「個」

「個」,因「人」對眼前所以試圖或暫且「固定」、「確定」、「安定」(或禁閉)事物的「單位」概念,當中以「數值」、「方位」為基本去連接可指涉一一相關物質、物理、行動和內涵。如是想:六個角色對「個」別輕重究可從何說起?假如以下面一系列「個」案重新思考劇本中每一個角色一言一語以至「個」別相關情感情境和情理,可會有對皮藍德婁筆下角色不一樣的人文想像?對「再創作者」而言,其心下的「個兒」又每容易陷入如何的邏輯僵局,理不清如是這個那個便假借人家文字,大事鋪張不成?當視聽「單位」和文化「數值」不斷受群眾或媒體影響著判斷的「方位」時,因自身的「有限條件」和對角色的「無限上綱」,其中重重「個性」,又豈是三言兩語便可釐定的格物方寸?

「個人本位」的「個」要看誰個願意在誰人下面(或上面)?
(父親,在以「父權社會」為本位下,他怎樣看其他家庭成員的「本位」?)

「沒個是處」的「個」恐怕是一種因應心理及生理條件而成「個」的角度!
(兒子,在被安放在遠離家庭的空間下成長,他的「自我價值」可真「沒個是處」?)

「不是個兒」的「個」又豈不是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態度?
(當兩性關係變成一種無休止與「對手」交鋒的氣場,父親和母親間的情理究建築在怎樣的尺度?)

「賠個不是」的「個」不一定能完全滿足解決人家的「個別喜好」……
(當角色發現導演對劇中人物的環境欠缺真正了解,但「投其所好」又豈能便可了事?)

「沒個見識」的「個」總離不開對事物的可能偏執或盲點,其理可怎個自居?
(當角色嘲笑演員如何假扮劇中人物的聲音,兩者的「見識」和「盲點」或許是相對的……)

「比個高低」的「個」在不同價值取向和利益領域的條件下,怎衡量高低?
(假如「真實」和「虛擬」之間,難分高下,繼女與導演的爭辯對皮藍德婁究是何許意義?)

「幫個場子」的「個」在於「面子」的大小和群帶關係的景色深度!
(對導演和演員來說,角色突如其來對詮釋人物的挑戰,又豈獨是「面子」可「表面」的問題?)

「傍個影兒」的「個」或許只是那麼不著邊際的一下子,還看立竿的位置……
(當劇中男孩開槍自殺、當幼女溺斃於噴水池,一下子生命像幌那麼一剎那的飄過,其影何存?)

「打個照面」的「個」在乎相遇的特殊情境和目光的真實內涵……
(當導演說的「真」和角色說的「假」打個照面,究竟他與他之間,其存在的自性又從何說起?)

「打個問號」的「個」似是在無比懷疑下面對突如其來的「假設投入」?
(當角色的出現給導演和演員一記當頭棒,如是假設的作者又豈能置身事外?)

「討個公道」的「個」每視乎利害關係的大小和急切程度!
(當虛擬的角色試圖按「本子」討回自身存在的「公道」,對導演來說,那豈真是作者的意圖?)

「探個究竟」的「個」還看眼界的闊窄和好奇心引發點的內在結構罷……
(七個角色闖進排練場探個究竟?若不是作者的豁智和對存在的疑竇,如此「超現實場面」可真會發生?)

「個別差異」的「個」中標準究竟理應如何建構?
(角色、作者和演繹者之間,其個別差異究建基於怎樣不同的邏輯框架,牽引出怎麼不一樣的存在脈絡?)

「個中道理」的「個」委實看誰在說話,其理何從?
(在今天「專業演藝培訓」下,演員、編劇、導演、設計師和舞台監督間的「道理」對角色而言,其「理事」方式可真只在乎於誰主控著語話權?「道」,遠矣!)

「個性使然」的「個」恐怕連自己也未看清楚已給人家按某日行動硬作標籤!
(當假設「個性」是一種不可能脫胎換骨的東西,其「自性」與外在世界的交往豈不變成一種「死局」?)

「這個那個」的「個」全看人家面色不成?
(誰愛給人家「指指點點」,當各自禁錮在身體的監牢裡,意識的解放又應從那裡談起?)

「有個屁用」的「個」驟似一文不值,誰真箇用心探個究竟?
(當各專業建立「山頭主義」,以鞏固自身的存有利益,戲劇核心裡的人文精神或早脫離了皮藍德婁的哲思世界!被召喚的「角色」,難保只是令一次「形式主義」的旅程……)

「…………」的「…」又可真如何?
(…… 面對另一個 ……的時候,其「差異」或許只是符碼運用上的改變罷了!)

題外話:當舞台監督假借遊過耳目的這個那個便試圖以導演向某某主義方向之名差遣著左左右右移動著的人和物卻少理角色內涵和演員心理空間的時候誰又光著眼卻說看不清個子大小不一的前前後後事件邏輯的編織唯有又拉起告示牌以程序支配行動好讓事情繼續但又發現一切行動已跟皮藍德婁委實無關(或根本沒有可能有關)的戲劇行動到頭來難免在演出死期將至前草草了事只因不願記起不同專家的不同意見下如何導致失去行動軸心任由自行滾落創意谷底也沒法子可承受因自尊偏見傲慢而浮現不能自己失瘋似的專業操守的時候究竟可怎樣繼續下去說了解作品的個中因由……

「尋」

尋找尋訪尋求尋覓尋夢尋味都是生命裡尋常事!奈何尋之尺度,又豈止古時「八尺」一尋之長短?尋,是一種攀緣的功課:按時按候,隨自身及周邊行跡試探重申可能路徑,理解問根尋底的源由和相關行動。尋思尋活尋死尋幽尋梅那會不是尋「花」之意,冀覓得一二尋常出路,以紓解耐人千尋的生活舞步?

皮藍德婁藉《六個尋找作家的角色》勾尋的又是甚麼?今日你我可搜尋到的資訊,其始源或許連原作者也難以全然領略箇中種種可能引伸的因由。概括從有限歷史篇章和原文本記載,也蘊涵不少詮釋的局限,假借手上選擇文獻,按自設邏輯第次推敲,尋得的一二想像,又可真說得上掌握了角色的思想和行動脈絡:

– 可有尋覓十九世紀六、七十年代的西西里南部小城亞基珍圖(Agrigento)的政治及文化對皮藍德婁童年以至成年有多少影響?

– 可有尋回皮藍德婁少年時期的閱讀習慣如何打動了皮藍德婁對寫作的想像?

– 可有尋求皮藍德婁父親的婚外情如何改變了他和母親的關係?

– 可有尋思皮藍德婁年少的戀愛想像怎樣改寫了他早年的人生旅程?

– 可有尋探皮藍德婁在大學時期如何因轉接由保拉蒙(Palermo)移師至羅馬(Rome)及至德國波恩(Bonn)的經歷,卻打開了他重要的戲劇旅途?

– 可有尋問皮藍德婁的第一段婚姻經歷和1903年祖家突變怎樣改寫了他對人生的探索?

– 可有尋究皮藍德婁患上精神病的妻子如何影響著他寫作的內涵?

– 可有尋查第一次世界大戰怎樣影響著皮藍德婁對生命的想像?

– 可有尋得皮藍德婁的生活圈裡圈外與之交流過大小事物的線索?

– 可有尋常心去面對名叫皮藍德婁這名在某特定時間廊中走過的西西里人,借他留下的文字索引,呼吸一下昔日曾幾盡情活著(或無時無刻目擊瘋癲和死亡)的文藝空氣?

– 可有尋根問底於作者書寫行動的仔細經驗,以及與自身生活體驗中不可能割裂的觀察、想像和批判?

– 可有尋蹤覓跡般搜索自己作為一個「二度創作人」(儘管是甚麼崗位)的特殊生活體驗如何影響著閱讀、詮釋及延伸作品的可能想法和行動?

– 可有尋行數墨般只是迂迴於作者文字表徵,忘掉了對人、事、物、情、理、時、空等等融匯貫通的道理?

– 可有尋求不一樣的視聽版圖,追溯近一個世紀的文化轉移,重新領悟進入皮藍德婁「荒謬世界」的不尋常哲學內涵?

六個角色要「尋找」其出處,卻又捨不得人家給予的「特殊條件」及「身份配套」,但當發現就連這份「捨不得」也只是作者自己懷疑自身存在意義時哲學反思的印證,作為戲場工作者的你我,在試圖「排演」另一齣《六個尋找作家的角色》的時候,過程中究竟討論過的內容又可真與作者的創作出發點對碰,體驗戲劇底層今日鮮有探問生命本質的心事?

題外話:任何「文學作品」所涉及的東西總是有限和經過深思熟慮的。現實裡,人的語話很少如此精鍊。假如從另一角度去想像作品中人物,以「平常生活空間和起居習慣」發掘或探究及至作者自身的生活細節,超越文本的有限記錄,你我或許對「哲人」及「他的角色」的理解會更立體。你我可先從學習閱讀自己和家中成員的生活作起點,再假設換上要探討的人物,進入等同的情境,那年那月那日的他和他們,與今時今日的你和家人,以比較文化及尋常生活行為眼界和語話方式著眼,可尋覓出怎樣的生命脈搏?簡單而言,單是飲食習慣已足夠入手做研究,其內容不一定與作者所書寫的沒關係。記得香港攝影師柏齊曾訪探街坊,特寫其家居雪櫃內部,過程中,他遇到一位老伯的拒絕,原因是:「太赤裸了罷!」

「找」

找,如手繫戈,給自己麻煩不成?哲學家多愛如是般尋尋覓覓,試圖梳理生命裡一切「門路」、「台階」、「機遇」、「縫子」、「對頭」或甚至「麻煩」又如何!

就算不去「找」,生命萬物與時空也早找上門,管你用心與否!

不用去找皮藍德婁!先找出自己存在的種種面相,再切入生活中相識的每一個人,看看可找到一二有關生命本質和被賦予生存條件間的宇宙端倪。譬如說:每日身體內部,如何與每時每刻因碰上的大小「碰觸」或「相遇」事件改寫著整體的生態,這已是一個深值找尋和認知的課題。戈,從來就在身體周邊和軀殼裡頭,以不同面貌呈現(或隱藏),挑釁著無時無刻的舉手投足和意識運動!

或許,書寫是一種試圖對生活未及圓融的心理上一種「找補」行為,藉一字一詞間未完全的隙縫,給生命譜一點意思罷……或許,對皮藍德婁來說,「書寫」是一種對生命的「找補行動」,藉自身的「創造」去揭示「倉」底和手持的「刃」為何物!或許,以「創造者」自居的人,到頭來畢竟自蠶在「創造物」的領域裡,最後難免僵持在「兩不找」的狀態,以自己作為貨物相等「抵押」對生命思慮的「債務」罷了!

那麼,搞戲又是怎樣的行為?

題外話:多年來看到不少興緻勃勃的演藝同學在三年間學院生涯多有如此改變:第一年,很興奮;第二年,滿口怨氣;第三年,只想盡快離開!我如是想:第一年,因有夢想;第二年,開始懷疑一切(包括自己);第三年,幻滅!究竟是「找不著」想找的東西,或是「可找的」與想像距離太遠?當心裡所想(其根源也委實值得關注)與目睹的人、事與物似不大對勁(更值探究其所以),最後的「行動」每開始偏離曾幾堅持的軌跡,更壞的是:因人家的是非而賠上了自己理應可找著任何可能機遇增進學習的空間。我又想:一日,他們都如是畢業了,部份選擇了離開「演藝界」,部份留下來,入了「演藝圈」,也可能一日參與《六個尋找作家的角色》的創作,那將會是怎樣的場景?當中「六個角色」的出場,其意義會是怎樣的一次反諷?

「作」

古人曾說:春夢聊是一場把作!寫作,或許亦如是!

作,做也。它可以是一種以匠工培植的心事,當教人振奮。奈何,它亦可能只是假裝,愚民愚己也不為所知!但歸根究底,作,多是基於一種需要罷:由生活上的到慾望上的、由夢想的到假設的、由愛而生的到以摧毀為目標的等等作戰、作業、作品、作為、作法、作風、作畫、作詩、作曲、作物、作文、作對、作勢、作怪、作答、作樂、作弊、作案、作證、作弄、作事、作媒、作浪、作息、作人、作官、作主、作廢、、作奸、作聲、作美、作準、作刑、作亂、作揖、作色、作用、作客、作秀、作坊之大大小小作作之行動,其中重重可牽連的底蘊,意涵著幾許異變的動作,按條件和環境時勢,反覆推動著或投射著多少作合或作孽的曲直是非……

家庭作孽,更難以估量其深遠的影響。

究竟皮藍德婁的「家作」如果影響著六個角色對自身存在的叩問,這是今日你我只能按部猜想的功課,任何文獻和憑證,皆必須作出仔細理解和審思其原委之所以,除皮藍德婁本人外(或許連這一點也值得商榷),沒有人擁有絕對真實的版圖,確鑿肯定其中所以。但假如藉比較文學(或新興的比較文化)角度,借皮藍德婁的故事反思當中提出的哲學問題,迴轉對今日自己和身處文化的想像,或許可重新「創作」的空間,不單是「作戲」的「學問」或「行頭事」那麼簡單,它理可跨越時空,借「作家」之身,作上連通生活、歷史、美學、哲學以及與此一切相關行動的探索,從中作算常規模式以外種種未及正視或細緻追蹤的課題。

假如「作」是「人」「乍」之間所發現於當下而有所相應的行動,人的「作為」又豈不是無時無刻「乍看」、「乍聽」、「乍生」、「乍熟」、「乍冷」、「乍暖」、「乍現」、「乍見」等等中「驚乍」而為的「生命/活習作」?

題外話:每晚作息就寢之前,可有回顧一日工作、談話及閒著體驗的習慣?曾碰上的人、事、物由一個空間情境到下一個可能進入的光景,人的身心,究移轉了多少緣份,湊拼上了幾多聲音,可真曾用心細味其中所以?人,在不同「崗位」中,「崗」前「崗」後穿梭的人事,其「位」怎觀之?或是,未觀已心裡梗塞,假意敷衍了事不成?心裡鬼魅何其多,從中作梗的每超越眼前是非,在長期缺氧的思索下,又豈止六個角色的「家作事件」那麼簡單?可有想過:你我心中都有一個皮藍德婁?亦各自拉張著「六個角色」的「家帳」?和一大堆「作戲」的傢伙,胡亂推敲著眼前乍現乍見的一一二二?也許才發現:每日尋常複製著周邊傳來大小影像,還未搞清楚其所以,便照版吸納,如同己出!錯過的,如夢裡一場又一場……乍醒之間,才明白「作者」是何許人?作白的,其言究何出處?

「家」

家,「室」內有「豕」(豬)也!對古時農家來說,可自給自足之意。持「家」者,每觀其道為何!住「家」人,其居有可為和不可為的事。起「家」者,多觀他人「把家」的範式,假想自行「作家」之趣,遂以「當家」之心行動,開發「門戶之見」!

成「家」者,必有所專和所尊,奈何今日多談「專」而少理可「尊」的大道行。「家」成「局」,看勢而榮辱的,比比皆是!分「家」也形同找「拆家」或「行家」去成全「搗家」之術,其「家」又出自如何體統?今日處處可見的「專家培訓」計劃,其「家系」可在乎於「獨家專利」或看「大戶人家」其把玩實屬何許「家當」?當儒、道、法、墨諸「家」如常被複製,按「東家」意識而自轉乾坤,其「家」怎富?當「老家」、「孤家」與「鄰家」不睦,各家亂事,其傳怎讀?

假如邀請各「專家」給皮藍德婁把脈,各家爭議的按鈕每在於其「專業範疇」而下設辯證框架:歷史學家與哲學家在迴異的基礎下,討論皮藍德婁及六個角色的成因、文化結構和對存在的思想叩問;戲劇家與文學家在志趣的偏好下,各自詮釋文字背後的情理和人物價值觀,嘲諷對方缺乏「專研理據」下如何演繹(或詮釋)作品的「應有內涵」;心理分析家和精神科專家在不同的論述主體下,爭議如何透過六個角色對皮藍德婁的成長進行閱讀、分析及立論;社會學家和經濟學家在參差的文化數據下,各自試圖勾畫皮藍德婁家庭的三代轉變,以分析六個角色身處的特殊社會及經濟境況的背後因由;教育家和政治家在不同理想的追求下,抽取皮藍德婁作品的「合理詮釋」,各自研製可推廣的「人民科學」;人類學家和宗教學家在深信不疑的「大道」上,按皮藍德婁時代(缺乏/失落)的文化信仰及生活面相,重申不同的人文反思;腦科專家和神經學專家對皮藍德婁的身體構成按任何可能引申的「描述徵狀」(包括皮藍德婁妻子的精神病)進行不一樣的揣測;語言學家與詮釋學家不約而同向皮藍德婁的文字鑽研,卻各守候在不屈的科研理念上,爭執著西西里人句式和語法的特色如何改造了皮藍德婁的角色;漫畫家和油畫家二話不說,筆頭比劃著皮藍德婁臉龐鮮為人閱讀的生命紋理;物理學家和生物學家對皮藍德婁生活中可能經驗過的身體行動,推敲其物理及生理結構對他的人生觀有何影響……

假如能集各家的「成見」重新思考皮藍德婁和他的作品,其「家」必是通爽大戶,能教你我跳出尋常「戲行」的「空洞術語」,對「六個角色」的「尋找」有別具意義的得著!

題外話:家,誰不愛?但當連它也可以不必過份用心的時候,迴盪四周,何處不是家的落點?那裡不可成就其所以?關鍵或許在建築心思的方寸!

「的」

的,既是「標」,亦是「確」。但更相關的是它在「助語性」、「修飾性」和「所屬性」無所不在的連繫本質!

你尋找的
和他尋求的
雖不是一樣的 東西
但的的確確
或確確的的
透過六個角色的 見地
連繫上
每日每間
當太陽的 光
或一封寄來的 信
碰上微風
和皮藍德婁的 劇本
難免又想到
此間的 香港
如何與昔日西西里那小城相比?
我的 字
你的 思想
他的 戲文
相互牽引出心底的 潮聲
父親的 眼神
母親的 淚水
哥哥的 目光
姊姊的 無語
弟弟的 掩飾
妹妹的 固執
都似不及自己的 此刻感覺
(今日誰管你可真的 有兄弟姊妹……)

你可慢慢的 走
細看六個角色留下過的 足印
你可高高的 飛
俯瞰世界忘卻了的 步履

皮藍德婁
可真的 飛遠了?
教你我陷入莫名的 自省
叩應人世間幾許的 風雨
學習給靈魂洗澡
又何妨?

題外話:我們都是從學習書寫「的的麽麽」中長大的,接受了「(後)殖民教育」,將腦袋都交托給了「填充式」、「指令式」、「達標式」行動綱領下的愚民政策,棄掉了應有的思考權利和自強的韌性。皮藍德婁式自闖自建自構自解自辱自罵自主自行的旅程,於香港長大的你我,也許須要更加把勁,才懂得再創造「六個角色」和賦予新眼界的重要。自重不等同自大,自省是與人家一同再學習的基本條件。當只盼求「達標」的世代忘掉了誰人和為何豎立「標靶」的時候,「的的麽麽」之間可又是「支支吾吾」的另一天,怎會覺得需要找上那叫皮藍德婁的西西里人?

「角」

斷斷續續的書寫已由九月初遊至九月尾了,身在香港新界林村谷中某石屋一角,漫步於此間電腦熒幕的字碼,想像昔日那間於意大利某城某屋角落的皮藍德婁和他書寫劇本的場景……此間在美國紐約華爾街一角,一群支持「佔據華爾街」行動(Occupy Wall Street)的青年人,不知是否都是皮藍德婁可以想像到的「後代」?他的「六個角色」始末可追溯至十九世紀末某上流社會家族及其被創造成形的「後代」,當中埋藏著「角」與「色」,又理教人應從何說起?

我一邊瀏覽著美國紐約「佔據華爾街」行動某一角的「現場實況」(奇怪是這「實況紀錄」被所有主要傳媒封鎖),一邊再打開皮藍德婁書《六個尋找作家的角色》閱讀,二者是不同世代的人,在不一樣的「角落」,以迴異的方法表達眼前生命的荒誕:前者以身體佔據公共空間作直接表述(哲學家Noam Chomsky和 Cornel West 等形容為一次超越霸權主義的重要自發性人民團結 [solidarity]),後者以筆桿整理思潮,幻想一日借人家身體在舞台上展演一幕幕經過細膩雕琢的生命情理。而我,似比二者處身於更遙遠的「安然」和「湧動」之間,試圖尋覓得片點存在的思緒,眼睛凝固在電腦熒幕一小分寸角落彈出的字碼,妄想檢討遠方人家是非之前,或許已陷入不知名的反思,向祖先叩問今夕人生荒謬幾何?

戲劇中常言的「主角」、「配角」或「閒角」,也許都只是一「角」的見解,各自鎖在公共的、私人的以至混雜不清的「角力場」中,驟眼間很容易看不見「東西角」和「南北角」之別,又或是慣性處理下,忘記釐清當中早給人先後按借來的情理,私下安放此間或彼岸的權力規格,其「角」多具殺傷力!

政治場與戲劇場皆有其轉彎抹角中隱藏著的「角樓」,一邊暗地瞭望當中「角色」出場前的眾多禁忌,一邊防守著可能出錯的「場口」(背後實在不知已醞釀了多少一籮籮難以概述的大小事件和相關的崢嶸鬥爭稜角)。就如走上華爾街(另一現實劇場)的百姓和「六個角色」(在舞台上)的出現,背後委實早因社會長久種下的重重大小政治及建制把玩,由個人家庭到工作單位、由社群到經濟架構、以至鄉城或省縣、甚至到國家層面的連鎖政治及公共的以至私人的人倫關係,充滿了既複雜亦吊詭的道德和權力網絡,各牽引著相關的利害文化根脈,迫使「角色」最終曝光,面對當下再難以掩蔽的、必須再重組的社會/舞台革命。眼前互聯網上的「即時播放」新聞片段和皮藍德婁的劇本,豈止是「純粹消費」的「文化資訊」,又或聊是消磨日子的「商品」?「六個角色」嘴角間流出過的聲音,其「聲源」正是因為作者眼下需要透過書寫作為與現實進行「角力行動」而延伸出來的「自我解放手段」,最終冀望達到一種可相互藉以引伸思考的平台,讓你我沿其足印,追蹤戲劇以外深值策動和叩問的人生。

題外話:縮在一角不發言的,千萬不要看輕其存在!「六個角色」當中,沒發言的結果如何?「發言」的又怎樣?「行動」多沒話可說!言語間,未說的比掛在口邊的往往更具「劇力」!當你以為佔據華爾街的人「太吵鬧」,沈默的「大多數」,其「無言的聲音」,填滿世界每一角落,其「聲」震耳欲聾,更提醒人對任何未被幅蓋的人民起動事件,深切去理解其不再沈默之所以!劇場上的「聲音」,多在「無言處」,它默默滲透觀眾腦海某角落,勾起潛伏經年而不懂(或不敢)道出的心底話!或是,在長期被「溫馴」或「閹割」了本來自然的反應,加上深蝕於城市化下的「急躁矯型術」,人底身體每一角落,其被剝落了的「聲」「色」,委堪憂慮!

色」

德國哲學家維根斯坦曾對「色」(color)在 “Remarks on Color”一書中寫上三百五十組想法,從哲學角度探究「色」作為單一議題的想像,當中不少迴響著佛學中談「色相」的信念,既從其物理現象觀察,延伸至形而上的解構,由本色、辨色、變色到聲色、神色等等「色種」作出層出不窮的細膩思想。

角色之「色」,又應如何理解之?豈都是「面色」之術?六個角色的「面色」,究竟應如何理順之?人的「氣色」(如「憂色」、「起色」、「眼色」、「暮色」、「賭色」、「好色」、「特色」以至「失色」等)背後種種可能變色之迷,又豈是三言兩語便可弄清「腳色」的功夫?在劇場上試圖替角色「繪聲繪色」之餘,當發現演員「花容失色」之時,其「色」怎斷?又或是在「疾言厲色」之間,如何判別箇中演繹的邏輯理據?任何劇本上顯示的「詞色」,其「辭」怎應?尤其在再三翻譯的文本,在不同文化語境下,掛在口邊的語話,其「色調」可視作怎樣的「貨色」?

「見貌辨色」的功夫從來不簡單!皮藍德婁的「角色」(包括「六個角色」以外的眾劇團人員)早預設了多重切入的框架,故在給人物「著色」之前和「正色」之間,難道只是一種像賭博中從不可靠的「擲色」之術,只為搏得觀眾片點即時的垂青?人間諸色,都不獨是「注色」的技倆。任何色體,儘管是物理的或哲理性的色澤,其性皆逃不過自然之色,萬變皆一!如是如是?那麼還有什麼可做?

察言觀色,是一生的功課。對皮藍德婁來說,其書寫不就是這樣為自己以至與人分享箇中經歷的功課?山光水色,本來神色自若。奈何人間犬馬聲色,又教你我窮一生去學習上色、生色的功夫罷了!

還有最後一個「題外話」:有「色盲」者,是生理使然,不一定是與詛咒有關!慎重審思「色差」之見!色相也有溫度,其色在智、在身、在光、在熱、在寒、在心、在情、在志、在理、在藝、在素、在思、在想、在愛、在愁、在樂、在恨(如此無限次方再類推)…… 故人如角色,涵蓋「色差」是必然的事,委實何懼之有?

後話

九回文字的想像簡譜,或許與皮藍德婁和《六個尋找作家的角色》算不上是怎樣嚴謹的探索。我的立場是:如何藉古人作品尋思今天文化,是「閱讀」背後的根本!我沒興趣再書寫與作者及文本直接「相關」的「文學/戲劇分析」,我只希望透過這九點「題外話」,重拾探索人、物、事的可能幅度,不再流於「純屬專業資訊」或「行頭物語」的「戲言」。任何事與物,其「皮」裡外不獨是「藍」色一片,其「德」或許由「婁」空的想像,重溯生命之種種!

何應豐/二零一一年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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