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封。1980年7月20日。讓意識跳舞。】
 
談生命,委實怎談才夠立體?那間那時言及的「生」「命」,難免是一種按承襲條件和「時」「間」意識而浮起的念頭,隨感官當下有限染指的物理現象,勾畫一二觀照的概況而已。在嚴重缺乏周邊日常生活人事自由衝擊的環境下,只有倚賴記憶和既有習慣,就如哈維爾般,心脈難免又一再纏住愁緒,連渴求可啟發想像或思考動力的慾望,又墮入意識的黑洞裡浮動,管不上要弄清其中可有甚麼意義?


當意識自在的跳舞,隨筆墨處而歌,在字母筆劃間,勾尋生機,呼之,吸之!
 
經歷工業革命和資本主義兩個多世紀的雙重催化下,人早墮入「規劃身體」已邁向生產線的黑洞裡,以理所當然的「科學理據」,循「程序管理」假設「投資生命」的「道理」,卻愈加忽視自然本質內涵的不定性。學校教育,順道變成規劃生產的同謀,強化非自然的培訓,將教育設計成生產規格樣式的資訊上載和複製習作。如哈維爾這封書簡般隨意識書寫的自由,少被「常規教學」所接受。結果,學制下的文字編章,被種種「潛標準」教化,難顯呼吸的自在,更少有隨情隨意的氣度和意向,難怪「自由思想」從來是學校的禁忌!
 
當書寫被狹窄規劃成模式化、章程化的「生產線文獻」制定動作,想寫、想表達、想溝通的自由意志,早被制度化體系管理去了!
 
從如此規劃角度上來看,我從來不懂如何寫一篇「合情合理」的文章!我的「文字規格」更是不能進「大雅之堂」!但我享受書寫的自由權利和樂趣,更珍惜箇中試圖自我整理的飛絮,從中安靜浮現的一二點點滴滴,又或是延伸自學願景的戲場!
 
想到今日不少同學恐懼書寫,又或是唯恐給人家監督其好壞的焦慮下,因「不夠好」或「未準備好」而未曾起動,書和寫的可能經驗,又一再被內心不知名的魔怪剝奪了!
 
書寫,是作者與周邊特殊景觀對話的意識記錄行動。閱讀,是讀者借他者文字進行任何可能默默回應或重整自身經驗的特殊意識活動。意識和行動,各借上文字作平台,借轉化影像,迴環的跳舞,感化著身體的行、知、感、悟和即至行動。難說是文或是意先行,在觀象、想像和擬像之間,從來是一種微妙的意(包括任何前設的價值)、象、行的當下合成,能讓它們與身處情感隨便自在,是生命中難得美景!
 
哈維爾身處單調乏味的監牢,倘若不是找到自發的隨情隨想,更容許其中的不完整變成自在的對象,又怎能自由穿梭時空,盡心盡興於浮游式書寫當中,猶如與愛妻起舞!就是接受了自己社會性和純粹的本質,哈維爾給自己盡情投入世界、亦同時受益於世界的種種可能。就連唯一可引發外面世界想像的電視節目,在特殊知性和眼界下,頓成可重新考量生命的跳板!
 
藝術的生活,如哈維爾所言,在乎能否不讓藝術支配或為它奉獻一切,而是懂得放下,真正以謙卑的心,重回生活懷抱!
 
我不是一個藝術家,亦從來不自在人家如此稱呼我。我只能感謝藝術這道門,給我打開了看世界的心事。它的存在,給了我無窮啟發,讓我重拾欣賞尋常眾生的能力。假如說一朝朋友都走了,餘下仍毫不寂寞,只要抱著持續藝行的心,投入生活細碎,到處都是「朋友」的投影!這是一種重要的修行罷,才可讓尋常意識添上光華,照射著呼吸的吐露,跳舞其中……

……思緒,隨桌上《給奧爾嘉的信》第96及97頁如是張開,藉之間一張伊斯坦堡渡假屋的名片飛到電影《太陽之旅》(“Journey to the Sun” / 導演是Yesim Ustaoglu)中土耳其的天空……當旁邊邱延亮的《實質民主》似在跟哈維爾探討「人民性的覺知與踐行」(前者正在書寫有關昔日景美看守所監禁歲月的章回故事,後者曾擁抱的民主信念卻早因其離世而變質)的時候,我依然懷疑著集體運動背後充滿雜質的「主體信念」……在一遍紀爾茲(Clifford Geertz)式「後事實追尋」的聲音中,我,手按著二十年來首次回暖的肚皮(說實是幸運遇上一醫術高人以彈撥筋脈之法給我運功驅寒的結果),考量著曾幾難消的身體鬱悶,腳下不遠處,棄置了兩年多的記憶包裹,一直等待將之燒燬的一刻,以化解放不下的情思……歷史、思想和信念,似一起尋找著一所「金閣寺」,梳理箇中雜亂,冀保存片點可能純淨美態(不一定是三島由紀夫眼下對美的想像),讓心靈裸臥其間……

那年那月那日,哈維爾又在獄中尋找「外面衝擊」的時候,他的藝行心,一再給他打開重門,讓意識遊遍思憶裡外,借任何浮現腦海景物,繼續與之跳跳舞、談談情……
 
16/03/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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