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的工作坊讓我想到最多的就是一個演員表演時應該如何處理自己和角色的關係。

在戲曲裡面,演員永遠地帶著說書人這個身份,劉老師的示範讓我們把這一點看得很清楚。從劉老師從容自在甚至自得其樂的狀態裡,我馬上聯想到媽媽說故事給孩子聽的情景,可能是因為那是我最近的生活經歷。 我覺得幾乎所有媽媽與生俱來都有著為自己的孩子說故事的本領,而且每每都是使盡渾身解數的。媽媽在故事裡要同時扮演多個角色,當然也永遠要同時繼續扮演媽媽這個角色。於是,我甚麼都是因為我在為兒子講故事, 我可以成為故事裡一切角色甚至任何生物死物,而無論我在扮演甚麼,我也同時地在描繪、刻畫、敘述、甚至評論著這些想像中的角色、身處的情境、事件的經過、及所有與他們有著千絲萬縷關聯的事情,並且借著這些人物和故事講出一些對生命的見解、感受甚至反思。 當然,一個好的表演者在各方面要做到的層次必需要高很多。

要能夠做到在表演的同時有著刻畫甚至批評或反思的能力,一個表演者/說故事人必需要能夠把自己的存在與角色的存在/自己的現實和角色的現實,都同時地看得很清楚。所以表演的時候,表演者要非常有意識地觀察著自己如何在說著那個關於「他」的故事,並且「通過」自己去把這個「他」呈現出來,劉老師更因此提醒我們表演時不應該用「心」來演,因為「心」要保持冷靜,我們也不應該牽動我們自己的真情緒來表演,不然,就會失去述說故事的能力。Brecht 也要求他的演員不要以第一身來演繹角色,而是要跟角色保持距離,在表演角色的時候並不成為那個角色,而是好像只是在敘說著角色的每個行動,期望觀眾看見的不止是角色,而是「角色正在當下被演員表演出來」,那麼觀眾和表演者也能在故事裡找到空間反思自己的生命。Brecht 曾經用brackets/括弧來解釋表演者的世界和戲劇世界如何同時存在,在我的理解裡大概是這樣的:

宇宙{我的現實 [ 角色的現實 ] 我的現實}宇宙

因為現實和戲劇這兩個世界同時存在,於是「我」作為一個「表演者」就能夠在任何時間「跳出跳入」,甚至是「既入且出」,同時地觀察著兩個世界的變化,並有所發現。突然間想起高行健提出過一個叫做「中性演員」的概念, 他認為在「我」裡面應該再分出一個叫做「中性演員」的部份,我想他的意思大概是這樣:

現實中的我 <──> 中性演員/表演者<──> 戲劇裡的角色

這個現實中的我會告訴那個作為演員的我要怎樣去演繹戲劇裡的角色並把角色呈現給觀眾看,而現實中的我會因為看見作為演員的我在當下對角色的演繹而出現的行動和一切現象有所觀察、發現、啓發或者感動,因而告訴演員如何對下一刻的行動作出調整,並為現實中的自己作出反思。似乎對於一個表演者來說,最重要的是表演當中的那份冷靜觀察、從容自在、與及行動和反思的空間。

這個內在的空間,到底要如何創造?在現象學裡Husserl有談到我們每個人都在當下的每秒從新認知世界,在每一秒的從新認識裡,我們的思想都有一個空白的空間去迎接新的理解。而Merleau Ponty更提到我們一切對世界的理解其實都是有賴身體存在在世上的經歷,我們對世界的感悟會因為身體經歷的改變而變化,因此內在的思想上的空間,都得靠身體的行動去創造。在劉若Thomas Richards的書中,他們都分別提到Grotowski常常強調表演需要以Form來盛載,不然它就會變成一條泛濫的河流。劉老師的示範讓我更具體地明白到這個道理,也更清楚地明白到身體如何為思想創造空間。戲曲中的程式動作就如同一個「容器」,讓表演者在有限中創造無限,讓河水可以因為堅固的岸而把能量保存在水流裡面,讓流水可以因為撞擊「岸」而「反射」出不同的形態和可能性。戲曲裡的每一個程式動作其實都是一個符號,有著很清晰明確的形態,亦可以帶著千言萬語都說不盡的詩意。籍著固定的程式動作,表演者反而能在當中找到一種自由去填滿動作裡的想像、意境、內容,讓動作裡的「氣」帶動表演裡的「戲」,使動作不只是因為程式而存在。

在接下來的創作裡,我們又如何去尋找屬於自己的程式動作,並在這些動作裡找到說故事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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