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我帶病上工作坊,精神彷彿,可是劉老師的每句說話都教我不能不聽。
邊聽邊想的是:藝術到底在我們的生活裡扮演著甚麼角色或作用?作為一個演員、一個戲劇教育工作者,我相信戲劇可以為個人和社會帶來改變,而在改變出現之前,或許我們都先要願意想像,讓我們用想像將現實生活裡未能或是無法撫平的事情嘗試在戲劇世界裡被撫平甚至超脫,並且啓發別人。因此,「劇情」只不過是一個引子,去講出編劇想要講的社會現象、問題,並讓大家作出反思。
劉老師說:「藝術可以引導人的靈魂。」聽到這句說話,不知為何,內心有一種湧動,好像聞到眼淚的味道。可能我們每個人的靈魂都太寂寞。
但是為什麼寂寞的靈魂總是要等到臭皮囊死掉以後,變成了「鬼」才能自由地為自己發聲?故事裡的李慧娘在生的時候沒有說過幾句話,但她化成了鬼魂之後就說了很多話。劉老師說李慧娘的故事有很多個版本,而我們讀著的是個昆劇版本,劉老師說:「這劇作家的心胸真的是很了不起呀!」。因為他原諒了賈似道,他寫的結局並不是要賈似道有甚麼報應,也不是要李慧娘報復,他希望的是賈似道能得到一個良心發現的機會,李慧娘的鬼魂能為在世的人──裴生和一衆妻妾,說話和申辯。
李慧娘的鬼魂回來,竟然不是要為自己說話,而是要為別人說話。其實賈似道根本沒有看見李慧娘的鬼魂,他一個人坐在那裡,聽到的聲音其實也可能是他自己內心的聲音。因此這裡很有趣的是那到底甚麼是「實」、甚麼是「虛」?其實既然人已經死了,鬼魂回來報復又有何用?如果一場「鬼辯」可以讓賈似道從新良心發現,那麼李慧娘這個死就不枉了!
其實「李慧娘」若果真的要報復,要報復的人又何止一個「賈似道」?歷史上殺人如殺蟻、壞事做盡的狗官又何止賈似道一個? 他若得到一個惡果,沒錯我們老百姓大概不會有人反對,但是如果這個壞透的人有一天竟然懂得反省,那豈不是一個更完美的結局?這種事或許永遠都不會在真實生活裡發生,就如同李慧娘的鬼魂根本不會回來申辯一樣,可是在這個容許我們「試驗」、「排演」和「想像」的戲劇世界裡,這種「完美」的結局絕對可以出現,而且也帶領我們的思想和情操走進一個更高的境界。(在應用劇場的理論裡,Augusto Boal 提出劇場是人們「排演革命」的地方。)或許我們每個人的心裡都或多或少有一個暗暗地存在的賈似道,在不知不覺間不見鮮血地殺人無數,我們也許也該靜靜地反思反思。
既然世界上有千千萬萬個賈似道、李慧娘、秦檜、岳飛、富時康、工人,我們到底應該跟誰「追究」歷史?然而,妙就妙在他們每一個人其實都是獨特的,因此人物可以成為戲劇符號,代表著獨特的社會位置、態度、處境和故事,同時也代表著其他有著類似遭遇、處境、特質而在不同年代不同地域存在的人。關鍵是到底這些戲劇人物代表的是甚麼,他們與今天的我們有著怎麼樣的關聯?對於中國曆法來說,時間大概並不是以一條直線的軌跡行走,而是以週期的形態存在,週而復始,天地萬物之氣在不斷循環,就如同四季,如同星體運轉,如同歷史,如同每一首我們在重複唱著聽者的歌,每一個流傳著的故事。可能經歷得起時間考驗的東西,都在某程度上跟生命本質或天地之間運行著之氣接通。而我們作為演員,我們要述說故事,表現角色,我們要用自己的身體去替角色從新「親臨其景」,那麼我們背後的支持是甚麼? 我們憑甚麼站在台上?沒有了支持的表演只是如劉老師所說就好像「白開水,沒味道」。 或許每一個演員都應該是一個Performance Ethnographer「民族誌戲劇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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