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封片段。1979年11月4日及5日。星期日和星期一】
 
今天也是星期日,沒外出,用藉口推卻了罕有的家庭宴,因不想見任何人。日間只與乾女兒通了兩分鐘電話……
 
我沒有像哈維爾般對每日獄中生活事件的雀躍!


如是起床,最少肯定:今早沒有把日子錯置!(近年記憶系統直線下滑,經常失約,想來與腦神經長期受沖擊有關……)身體如常欠缺運動的意志,但對周邊物體,保持高度觸覺。窗戶如是封閉,只剩廚房一線窗半開,好讓煮食及洗碗時,可看到屋外樹木。直至此刻,碰上過的物件計有:床鋪、眼鏡、枕頭、衣櫃、乾衣架、洗淨了的衣物、電器按鍵、牙刷牙膏及牙線、毛巾、趟門手耳、梳化、錄像播映機、Bela Tarr 的 The Man from London 電影光碟、遙控器、抽濕機、電腦、IPad、滑鼠、書(Alain Badiou 的 “Ethics”和朱天文的《有所思,乃在大海南》)、手提電話、廚房及如厠用具、結他、水及食物(包括冷藏了兩天的麵包、一個月沒碰上的花生醬和柚子果醬、一瓶給陽光曬了整個早上的葡萄適、即溶蔬菜湯包、已長出嫩芽的薑、開始變黑了的蒜、基因改造得毫無味道的蕃茄、難得有手感和豐富鹼汁的合掌瓜、冰箱裡困住了一星期的豆腐乾、大埔舊墟買回來個多星期的水餃、凝固了的椰油、冷揸的芥麻子油、日前在尖沙咀崇光地庫買的原粒芥醬、過熟的木瓜、五片煲湯用的無花果乾等)等等……
 
還有,自然是斷絕不了的肉身和每日筋骨痛症,與此間一個接上一個在電腦熒幕上隨意識顯現的中文字塊!
 
如此物資,是置身獄中的哈維爾沒法接觸的!我卻依然,選擇了獨個兒藉縱情發愁去衍生新動力的路軌上,尋求自主自發的生氣。縱沒有哈維爾的高尚情操,卻感懷讀上的每封書簡所牽起沉寂多時的力氣;縱沒有奧爾嘉,卻感恩多年給我校對白字的朋友……
 
像哈維爾般,除面對孩童外,我從來不是一個 “cheerful person”!冀望自己變得 “cheerful”的人,或許只純屬「美麗願景」,本質上卻深知嚴重缺乏「外露欣喜」的脈搏。心中欣慰,盡在不言中!(亦因如此,累贅了幾曾親近的人……)
 
假如沒有劇場,真不知如何啟動內蘊的力氣,打開志士的苦心!
 
對哈維爾亦然,他的重要啟蒙,是毅然退讀大學後,於布拉格欄杆劇場(Theatre on the Balustrade) 做後台工作的日子,建立了他借戲劇思考世界的台階。他的劇作,一直回應着自身所經歷的世代,藉創作審思周邊正逐漸失陷的社會良知,其中荒謬,唯透過戲劇,追蹤現代人為何難以聚焦背後的生命種種!
 
如果沒有入獄,哈維爾也許寫不出像《遲緩的荒涼》(Largo Desolato)的劇作,以半自傳式探討被監禁下身為一個作家所承受的心理苦困。要深切瞭解箇中挑戰,《給奧爾嘉的信》遂變成一道重要橋樑,對極權下的荒涼,細說不尋常的三三倆倆……
 
是哈維爾給我這星期日增添了點點意思(假如他遇上朱天文,又或是影響她至深的胡蘭成,哈維爾會如何回應他倆師徒的「傲世豪情」)?想到這裡,人生更顯得耐人尋味!倘若再加入阿蘭巴迪歐(Alain Badiou )的哲學,對比哈維爾身體力行求真和對存在的實體經驗,似乎這捷克人更具感染力。
 
換至另一天,哈維爾如常容許情思自轉,讓身心遊蕩,隨意識或所碰上的人物,乘象飄移……物之所以,隨象生氣,就算將一切(以大寫)命名之,其韻其味,卻獨觀者旅者一人氣概,借「日常書記、一二糖果和三口煙」,給自己將意義重組,其餘由它罷!
 
最少,我感應到這是那天哈維爾心裡吹奏着的意氣!
(感謝遠方有心人今夜致電,打破了此間寂寥……)
 
 
16/09/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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