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三逢「叩問死亡」的課題:
一、一名演藝學生談及想以高行健的《叩問死亡》為導演課習作;
二、朋友的至親患上癌症,醫生估計剩餘五個月的壽命;
三、好友因遭逢連串失落,暗地萌生「去」意。
才意會近日創作《蕪湖街上好風光》所涉及的「尋常死亡事件」,竟可以如斯不尋常的靠近!
我們的文化多逃避正面談論死亡,每日新聞卻與死亡結下不解緣。學校多談生,少談死,生活裡卻處處充斥著面對死亡的禁忌、挑戰死亡的遊戲和渲染死亡的意識。「死亡」這詞語,多意味著隨時降臨的恐怖、詭異、迷離或殘酷現實,鮮有揭示它底或許欠缺深究的、謙厚的「叩問」!
學生手持《叩問死亡》的劇本,卻不明所以自己為何迷戀上死亡的課題。言談間她一片惘然於找不著死亡論述的方寸,我問:「究竟是甚麽觸動著你要『叩問死亡』?」她眼裡剎時充盈了淚光……
《蕪湖街上好風光》的演員,都目睹過或經歷過與死亡爭戰的幽溝。在一次「假設死亡」的戲劇論述中,「追悼」的卻是一系列現代城市生命錯懟的荒誕,和無處不在被罔顧著的簡樸人情。在等待面對「死亡真實」的同時,生命分秒間掠過的光影,卻又每如此教人感動。或許以「有限」偷窺「無限」的一剎,才彷彿體味死亡是沉默的代號,倚著你我並肩走路,一日毅然明白,人間的一口氣與大自然的怎可同日而語?手掌心的汗,流過後又蒸發出下一口氣,凝聚著下一剎那……
氣沖沖的寫了一封電郵,傻兮兮謾罵了談死的朋友一番,是我又一次假設著生命的矜貴?或是妄自尊大的給人家頭上打上一記道德金箍棒?心卻禁不住流下淚……記起高行健在《叩問死亡》裡如此感慨:「在末日審判洪水到來之前,天使尚未吹響喇叭,你先了結你自己……」勾魂,何太急!
年青的朋友,都難免會經歷失常的思緒。連串失意事件的考驗,和即將目睹親人死亡面前,精神暗裡又在生死界上徘徊,其中軌跡又一次交錯在頓顯的嚴謹和驟眼的模糊之間。唯誰又衝著意氣,銳意糟蹋一生,藉以回報「厄運」的詛咒!卻沒想過,曾向學生揚言的生命信念,難道都只是虛渺的欲望回音?
假如死亡論述是基於一種生命體終結的必然里程,「生」和「死」的評斷,似乎都是依賴一種人底認為可探勘到的物理現象。但卻又每在理性剖析之餘,不其然的暗想著「一片光亮」和「一個黑洞」的應有光影(光影間的想像,充滿不同交響的、穿梭生死界的爭戰、殺戮、恍然、頓悟、悔惱、浪漫、無奈、欲慾、祈盼……);或許,仍在「生」的我去談論「死」和「亡」,都只能是一件不著邊際的事;或許從那日在母體胎盤裡一條血淋淋的小蟲(連蠕動出母體的能力也沒有),一下子被人拉出獻世,便意味著要踏上「邁進死亡」之路!
當成長被看成必然維繫著生命欲念的「合理現象」,我們卻沒有認真學懂如何對待心靈和肉身交談的藝術,只顧埋首挑釁生命棲息的寂寥……
唉,逆風前行,腦袋又停留某處,白眼鮮苔透出稀罕的綠色!
如果說「解放」是一個二十世紀才重新發現或附加上不一樣意思的名詞,「戰爭」與「死亡」兩詞的歷史應比它早上不知多少個世紀出現;倘若按人類有記載的史料中追尋,追求「解放」於生死的意識,恐怕也早以萌芽於人底初晤或自以為識破自然生死規律那刻。惜此間執著要「解放」的,又多是與死亡無關痛癢的琑事,在渾濁人潮中叩問:「為何沒人明白我?為何誰都不愛我?」循著聲音尋覓,神靈早散亂在不知理應如何去愛自己的高懸匾額上,跨不過自憐和受傷的自尊,迷失在尋找下一個願意跟蹤自己的混蛋……
一日生命的火真的熄了,還須用腳拼命將它踩踏?認真「縱火」的,又多因無聊或貧窮的討伐,忘記了生火的耐性和智慧……
記得十多年前曾經失魂落魄的日子裡,山上林木,喚醒了我看清有關生與死本來循環不息的自然規律。此間迷城,到處卻是任意「聽憑處置」的心肝,實教人尖叫其所以!
昔日一戲劇老前輩看完我導演貝克特的《終局》後問:「你認同貝克特對存在描繪的『悲慘世界』嗎?」記得我當時如此回應:「悲慘的國度或許也可以是無盡的淒美!」老人家聽後便搖著頭離去。那時的我還年輕,對死亡的感覺,真是可以像梅維爾電影作品《獨行殺手》般浪漫,虛幻不實的假設著自主死亡的美麗動人!
假如高行健所言的「彼岸什麽也沒有,沒一絲氣息、沒有風、也沒有衝動,更沒有節奏,沒有面貌,沒形也無言,無色無味,一無感觸,一概模模糊糊……」是死亡的「真相」,或許可理解日本導演黑澤明在他晚年作品《夢》裡再次「叩問死亡」的影像時,依戀的是:那彌留一剎看見大自然底色彩之斑斕!
年輕人,何用焦急!多明白患癌朋友的心事,好好學習陪她上路……
瘋子日記03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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