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住的一條村,正在四處興建新房舍,外貌似將「村屋」的舊概念,配入「豪華設計」,以「改良面相」迎合城市人的「市場口味」。早期平實的「丁屋」,由「仿西班牙」式平房取代後,現正蛻變成具「豪宅」格局的「晴軒碧園」,品味雖不倫不類,夾雜多種半吊的建築風格,卻升價十倍。旁邊自成一國的圍村,外牆泊著的三兩名貴房車,似偷笑著即將遷至之「豪客」的「寒微」!誰知圍村後面一個貨櫃車場,壟斷著整條村用電量的命脈……1
村莊路上一塊難得保留著的菜田,突然又再縮少五份一,變成另一幅「別墅」地盤。田裡兩頭水牛,每日似暗從草棚中細算自己來年的命運。附近剛有三幢初落成的「怡居雅苑」,中間夾著一棵被斬得橫七豎八的古樹,傷感的在兩牆狹縫中偷窺遠方深圳的日落。鄰居的婆婆已不見了,留下一幢孤寂的丁屋,掛著一幢「哭牆」,守候著僅餘的一塊「荒地」,只有穿插草叢的野貓明白它在哭甚麼!不知哪個時候,這小片已長滿花卉的地方,又闖進三兩測量師,給下一幢即將進駐的「小築」,進行規劃。地產商的廣告牌已到處林立,憧憬著落馬洲西鐵站落成後的興旺……
近日村口高掛抗議政府在附近興建中央屠房的橫額,標誌著「全體村民反對」的字眼,更說「破壞風水」。一下子似看到早污染不堪的梧桐河道,突然注入千萬頭牲畜的鮮血,善哉善哉!政府、學者、商人間驟似合謀的「爪牙」,抓動了村莊裡一條本來寂靜的神經,教它自覺捲入了突然奇來的「價值風波」!對「地主」來說,「理應增值」的如意算盤,出現一條「阻礙發展」的潛在「傷口」,怎不呼叫?時常在村內因車位出現的「地盤口角」,每因「寸土尺金」的視野,把「勢利的人情」填塞平房巷陌之間,等待著下一回「爭產事件」的起哄,以增添他日新房的市值!教我聯想起遠方一位大陸朋友,月前笑談他鄰近多少條村正急切進入「城市化」的「新氣象」:昔日的綠油油盡變「沙洲里路」,官商教村民以「地」換「金」,說道年底「太公分豬肉」,可「坐享其成」,一起收息過活!鄉鎮「規劃」,都是金錢作怪!誰管是甚麼質素?
此間村內新建的「涼亭」,不知是安撫村內婆婆可繼續她們的「每日論壇」?或是為愈來愈多的「旅遊訪客」而設的裝飾:粉飾自家一番,以免有失儀容體面,糟蹋別人投資的盛情?人、樹、地,似各持己見,只因席捲此間的「發展勢頭」,每道出不一樣的說話……
樹,從沒過份要求繫於根下的泥土!人,卻從不滿足於腳下的土地,藉千般方法,假設出萬個理由,擴展、擴展再擴展,直到土焦額爛!
地,真的「擁有了」?卻不再植苗灑水,更不施肥灌溉!香港人的「土地政策」,從沒「保育」的概念;只關注到底可否「無限發展」,直至一朝資源乾涸枯盡!一棵樹,可自立和自我照顧,直至人干預其存在。一個人,究竟連照顧自己也沒認真過,卻同時要照顧多少土地?當「擁有」超越了「自主」的局限,唯借他人的資源以飽私慾,將「擁有」變成「合法化」,「照顧」變成顧利忘義的空想!世界,臨立著「照顧」的空殼,假設著邁向宇宙的「發展使命」!結果:只看船堅炮利的「大優勢」,沒看砍樹焦土的「大災難」!
人,究真可「擁有」甚麼?身體完成讓細胞繼續活著的「大任」以外,可還有其他嗎?到發現身體根本不屬於自己的時候,才明白軀殼內「城堡」,全似沙造,隨時間風暴浪蕩流散。教我聯想起前北美洲Lakota印第安酋長黑鹿(Black Elk)曾如是面向西方高唱:「大地早以神聖的態度傳來聲音!半個宇宙也傳來聲音!是給你和我傳來的神聖聲音!」2 今日我們只聽到的是人底物慾無底擴張的吼叫。大地之音,聊變成下一回「焦土政策」的專家數據!就連「神聖」,只是另一個夾雜著歌影視聽佈道大會的「美麗傳說」!
記得月前觀摩一小學朋友上堂,老師向同學介紹旅遊發展局推出的十八區名勝選舉,最後對學生強調:「提醒媽媽,頭獎可贏燕窩!」教育,似早準備了我們新一代的「競爭向心」,生怕他們繼承不了「市場擴張」的力氣!當教育只是另一個「增值工業」(value adding industry)部門,如此門檻下,其「光」怎「曝」?「光」肯定先購買了保險之餘,「曝」露之悲情,奇聞處處!昨日目睹的一群大學生,就連舞動身體的力氣,也先計算其利害關係,才勉強蠕行分寸!說話則似舌敝脣焦,唯懂「角色扮演」,套入「慣性收視」下人物訪談的語法,卻不究其由,如是安全搬演今日世界熟悉的「公關語調」!人的實相,杳渺茫然!難道這一切不是「發展」下的「奇蹟」?如此「生產」下一代,其「價值」何向?
去年倒閉的一座村校,門口放著三個從來少人問津的環保廢物回收筒,它們從不爭議自己的存在價值,自覺「難得清靜」!校園內的檯檯凳凳,似靜候發落,卻猜不著可會有下一回任務的差遣。每日「發記士多」傳來的「麻雀聲」,更恃勢欺人般傳遍學校空牆,煞有介事的撞出金銀滿地的迴音。昔日校長與村民打招呼的餘音嬝繞,早隨「禽流感」的新聞廣播失散在附近垃圾房某處。新搬至隔鄰的唐狗,卻似因收到異樣風聲,屢慌張張的叫個不停,嚇得門前樹上鳥兒,遷徙至田間盡處……
村內的人情,似乎只剩下早晨清潔大嬸的笑容和輕柔舞步,緊隨她穿梭村裡村外的幾條狗,彷彿得到「仙女」眷顧,隨想大地於落葉之間,向鳥兒的糞堆搖尾,走訪世界最新「疫情」……
瘋子日記050406
後記:完稿後在大會堂看了一齣巴西電影,Andrucha Waddington 去年導演的Casa de Areia(港譯:《沙丘烈女》/英譯:The House of Sand),故事恰巧回應著上文填塞的思緒,給今日畫上一個完滿卻又「美麗而憂傷」的感嘆號。電影是一個充滿寓意的現代故事:二十世紀初,一個「拓荒者」到達大漠一幅早「買下」的土地後,卻突然因塌屋意外死去,留下已懷孕的妻子奧莉和她母親。碰上逃到沙漠避難的「黑奴」,母親頓明白「自主」生活的重要,意決留在世界邊沿一輩子,也不願回到以前被剝削權利的「文明環境」!奧莉本來一直想離開,回到昔日風煙文化之地。自女兒出世後便終日伺機「回到文明」的日子,陰差陽錯,遇上自然災禍,母親長埋沙丘,卻因此輾轉與義助的黑人暗生情愫。最後女兒適逢碰上與自己在荒漠有過一面之緣的「舊情人」,正有大好機會回到城市,自己卻決定留下與情人廝守「沙之屋」,讓反叛的女兒離開。多年後女兒步入中年,回到昔日沙居探望已老邁的奧莉,二人一夕「月亮的對話」,道出了西方社會自早期在美洲拓荒到整個二十世紀經歷戰爭和科技發展背後尋夢的荒謬。女兒向母親說及荒漠外的世界已有人登陸月球,母親好奇的問:「他們在月球找到甚麼?」女兒苦笑回答:「很多沙……」
Leave a Rep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