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Gustave Courbet的《生命之源起》 (“The Origin of the World” )和 Stan Brakhage的 “Window Water Baby Moving” (*請參閱前文),創作的「源起」是對「母體」(而不是單純「女體」)生命原始的詠頌、想像和感慨,兩位作者作為過渡性生命(transitory life)的「男體」,其想像只可能有感(或局限)於刻下目睹的現實(perceived reality)作出他底對始源的聯想。但如此假設,反映著單純以個別特殊作品或案例考究作者某特定單一性意向的危險。倘若細看兩者一生的創作,實證著他們以生命譜寫的創作旅程,借特殊媒體作跑道(前者以畫筆、帆布及油彩,後者以攝錄機及菲林 [i]),親身體驗觀照的世界,其追源溯始的視野早涉及或超越生命本體的尋索。

對一個永遠沒法體驗懷胎生育旅程的男性而言,其「追溯」或「創作」任何有關「母體∕女體」的課題,多永遠失陷於「憧憬化」的「理論」或「藝術」行動,藉曾經在母體住處的短暫生物體經驗(organismic experience), 假想著真實可能的玄妙!就連「知識源起」的辯證,亦多倚繫著「父族社會」發展的宗教及邏輯推理,將史前(泛指有重要筆錄記載的文字歷史之前)「母系社會」的「源始」罔顧或推翻,留下一連串「佛洛依德式」的戀母潛意識解說,世界源起本身具哲學思辨的尋索,很容易一次又一次墮入政治權戲(包括知識作為權力)下的文化把玩,扭曲了創作者本來的純粹!

在哲學上而言,任何理念(包括探究世界之源起)的根尋(root-finding)景觀,只能是一種從有限真實的、虛擬的物界裡建立特殊單一(particular)問題作起始,試圖發展出連串問題的可能程式,從中探究世界整體(whole)的可能面相。究竟「如何尋找一個世界(或『特定世界』)的源起?」是特殊單一問題的其中可能架設的議題起點,但問題本身已具備了多重前設的基礎(即泛指的「一個世界」而非「多元世界」)、缺乏尋求事物「純淨源起」的根本擬題脈搏,如此「問題」恐怕只會落入自設(self-originated)的「知」識圈套,走不上哲學驗證的求真思理。建立問題的形態及方式每每是關鏈性的「源起行動」!

宇宙與一個藝術作品的「源起」是兩種不同「世界」層次的事,但後者每每對前者興起想像作「特殊閱讀」,藉「特殊行動」作有效勘察前者點點面相,從特殊性(particularity)推展到普遍性(universality)之間的聯想,每體驗出片片作為「存在著的生存物」(being of beings)的多重思考,包括如哲學家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所列表那「現存的」(being-present)、「實存的」(what-being)、「所謂存在的」(so-being)及至「存在真實」(being true)的多元存在面相的理解。一個藝術框架的建立,仿如建構一項「科研」工程(但又不全然是科研性傳統的循序按「量」和「質」的反覆實驗結構考證的邏輯),藉一個特殊關注的「有限切面」,逐步推進,從中體悟及發現箇中搜集或重整的「存在物」(being),反覆的或有機的進行重新假設、審視、解剖和可能的思維建構。由提問以至特殊物理跑道的搭建,按當下自然發生的(spontaneous)、意外突發的(accidental)以至昇華的(transcendental)事件呈現過程,觀照人生哲思之所「在」(existing)與「不在」(non-existing)、或兩者間在不停推拉的或然率下「似在非在」、「似非而是」的特存個性。

Courbet 的畫筆或Brakhage的攝錄機是否隱藏著「陽具意識」似乎是不可全然抹煞但亦不可作純粹歪曲的詮釋(尤其當「陽具」被一般化看成女性主義者眼中等同「性侵略」的符號,將之假設成等同或取代腦袋的純性徵物體),但假若這變成切入作品世界的唯一渠道,其藝術的「源起」立刻蓋上一個特殊窺視的濾光鏡,將假想的「陽具」放大,支配所有其他可能的視界或思考方向。性別,遂變成「沒法逃避」或「深切影響參悟」的存在「障礙物」!當創作(包括觀照生命)的自由被安放在一種負極的形體價值上運行,其正極的存在性價值卻得不到同等的看待底下,藝術的淨化(catharsis)亦每因此而找不到出路!

假如「源起」的追溯,像猶太人稱呼神為Yehwah(即耶和華)[ii] ,根底是人類語言類比按YHWH四個希伯來輔音推敲出來的稱號,缺乏任何實體支撐或求證的理據,一切追尋將會意味聚焦在哲學形而上的或各種特殊科研行動上的推理情結。藝術行動的源起,亦難免不是一連串相關(或看似相關)的類比假設,意圖從中發現更純淨的,進一步打開理解世界的面貌而已!

又假如「源起」的 追溯 ,像聖經般是一組學者和一個編輯者(redactor)[iii] 按搜集的故事重新輯錄和串構成的「集體圖騰」,任何藝術行動的背後,必然跨越著多元生命體驗的里程 ,徹悟箇中的當代閱讀空間。但當「無限」(infinity)早成為可研究(或仍有待研究)或甚至可按方程式推理計算的特殊課題,Courbet或Brakhage作品「源起」(或本源)的有限觀念,恐怕已滑入不一樣的考證時空(spacetime),按各方視界引申著多維度的「無限闡釋」。假如哲學家、科學家、宗教家及藝術家(包括文學家)所夢寐以求的是對「真」的尋索,今日的「真」,卻恐怕給不同的人假設成「另一種可招商的特殊資源」(表演「行業」最輕易跨上此門檻),按「知識產權」或東或西的拉扯入另一組別(如控股)時空符碼,按其「特殊性」(「市場價值」)考據著世界的「源起」!「源起」的意義,或許早按市值分拆成毫無意義的「商業行動」,嚴重傾斜地流入「反智」的「產權」爭執中,看不見自遠古源流至此時此間的自然世界之旅……

今天社會喜談及和倡導的「原創性」(being original),純屬另一市場出發的「創意行動」,「真」和「偽」倒退至一種物件化的「鑑別習作」,世界源起的叩問,早被商賈及傳媒支配下的大眾文化渲染成「不合時宜」的「空想」,「存在」的價值似乎早被資本家及當權者相互營造的「奴化教育體系」成功統領,更將科研及藝術制度化收編入經濟體系,「源起」何方?究難找到它真實的聽眾!

一切還看藝行者自決的堅持,擇善(真)固執!

唯世界之「女媧」,在「搏黃土作人」,其「劇務」所及至今,只見現代人連「望天打卦」的閒逸也遺忘,更難算上真有「補天」之急!「源起」之思未了,世界卻埋藏了可將地球爆破多回的核子彈,彷彿是「認真」識別「源起」的唯一途徑!

我又看見一組被棄置的學生椅桌,半途而廢的橫臥校園後巷,上面刻著:「還我清白」!遠方傳頌著:「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iv] 究是世界源起之音,或是源末的詛咒,便不得而知了……

只知:Courbet 和Brakhage對「生命之曝光」有其堅持的看法!

瘋子日記150306



[i] Stan Brakhage純粹以菲林(film)作為創作媒體的終極實驗和鍾情,實在幾無人及。他臨終前仍繼續著的作品:以指甲刮菲林,刻成符號線碼記錄他生命最後旅程。

[ii]按聖經舊約記載,當日摩西在西奈山上發現十誡時,「上帝」只留下四個希伯來輔音字母YHWH,後來被加下兩個響音,拼成Yehwah,意指「我是我」或是「我將會是將會的我」,其中強烈連繫著一種「當下存現」(active presence)的全能現象。但據史家分析古籍稱,「衪」從來沒有留下過一個可直呼其名的「稱號」。

[iii]現代學者推斷舊約聖經並不是摩西手筆,而是一個編輯大概在公元前五百年按不同作者文字記錄修訂的鉅著。

[iv] 節錄自中國神話《女媧補天》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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