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與一眾《蕪湖街上好風光》前後臺一共六人跑到土瓜灣啟明街一幢六層高舊樓上的五樓,認識了獨居的黃伯。七十多歲,已獨身生活三十多年。每天的活動概略如下:

七時左右起牀、飲早茶、到圖書館看書(他只讀過一年多書、愛看詩詞)、閒來逛街或到社區服務中心當義工、在外吃中飯、下午買餸、六時半左右在家做飯、看電視、後洗碗、洗廚房、沖涼、洗衫、十時左右睡覺。

聽說他那三、四百平方呎的家是多年積儲買下的,兩房一廳、窗明几淨(他穿「女裝膠拖鞋」也因為其鞋底紋理疏,不容易弄污地磚)。環觀窗臺玻璃抹得特別乾淨,牆上掛有一二中國傳統民間浮雕壁畫,一塵不染。「書桌」及「妝檯」上整齊放置著三兩家庭照片和一盞小巧精緻的檯燈。牀上是一張竹蓆床鋪,一張接疊整齊的紫色毛巾被。「街坊式」家具實而不華,除色澤已變黃外,看來保存得十分完好。

我一邊聽、一邊幻想著「整齊清潔」對黃伯的重要和實在意義。不禁又聯想到自己每次執拾家居,那份強烈「重整身心」的感覺(比起黃伯,我實在沒有他那般自律和毅力,身心自然比他「紊亂」百倍)。黃伯的家具,彷彿都在親切地陪伴著他說話;淡變的色調,襯托著帶點沙啞的聲線,道出近半世紀淡薄知足的生活。

他說自己不算是個「完全的基督徒」,因為不願「委身」相許,但閒來也有去聽人家講道。少看聖經,因覺聖經裡人物的「怪名字」總看不上眼。他也不拘宗教小節,佛堂廟宇也會遊訪。對他來說,看過的宗教,其要求教徒不停「奉獻」(眼神語調似指「金錢上」)的精神似大同小異。黃伯的「宗教」,應是「閒樸自主」!

他曾是個補鞋匠,對鞋的「健康」有專業研究。談起老本行,故事連篇。在廣州學師,用上三年半學藝,一九四九年到港至今(離鄉時,他父親如是說:「好好醜醜是你自家的事,與我無關!」黃伯對那話記得清楚!)。談及學徒生涯,記得師父每年送一套衣服,入行時送一對木屐,每月可理髮一次,包食宿,但沒有工錢(所以他覺得今日政府「貼錢培訓」年青人,實在幸福)。說及鞋的「保健」,他則覺今非昔比。黃伯對鞋底的施工和輕重特別敏感,令我記起父親一直對鞋的「執著」和「講究」,昔日家境如何不好,他卻不缺名鞋多對,因他覺得一身衣裝由一雙靚鞋開始!而「衣裝」是「搵食」的「本錢」。不禁又聯想到《推銷員之死》(“Death of a Salesman”)裡威利羅文(Willie Loman)強調要「給人好印象的重要」(“the importance of being well-like”)!

人的「外觀」,並未循時代的轉換更新,只是轉移了崇尚的「焦點」罷!

談及祖屋的「泥牆」,記起昔日被共產黨推毁來做「肥料」,曾應允日後環境好轉,國家會給「重整家園」,聲音帶點唏噓。黃伯慨嘆「破牆從未修補」!隻身到港之日,早決定:在香港建立「我的家鄉」!

已婚,妻子早死,有一子兩孫。不喜依靠,享受自處。

喜歡董建華,覺得他「老實」。得聞黃伯昔日初到香江,曾被「薦人館」(即工作介紹所)欺騙的事,可想像「老實」對他的特別意義!年少經歷,畢竟種下此間生活的個性……

一眾九時許離開,黃伯的印象,滋味在心頭!過去、現在、將來,又似一起於眼前掠過,無聲無色的劃過晚空。

身體能量驟然下降,喝了一杯檸檬蜜糖,卻補充不了今日失卻的力氣……

唯想及黃伯的故事,給我紓解了一日難熬的疲累!

瘋子日記18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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