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香港確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現代「悲情城市」,卻少了侯孝賢同名電影裡可認真嘴嚼和反思生活的寬容和人情!悲情,來自迴避自覺自省的空洞!悲情,來 自「強政勵治」下的虛空生活表述!在政客和商賈「成功」製造了一個「沒有多少餘下能力反動」的「經濟國度」裡,昔日「殖民地」到今夕「行政特區」,均把人 民奴化地虛耗在物質社會的經營上,製造出一個精神萎靡、喪失造夢能力的世代!當一切「正中下懷」、循政治策略「按章規劃」的同時,面對「持續發展」及憂慮 如何維持「競爭指數」的「新挑戰」下,竟依然不敢面向多年種下的文化惡果 ﹣一個屢被埋怨「不及當年」的孤寂新世代!如此一個只顧眼下權勢、缺乏遠景和不面向文化實況的「政治體」(或只是一個只談得上「執行管理體系」),又豈會 面向自身的「失誤」,作出「重整版圖」的勇氣!
深信最近九廣鐵路公司出現的「管治風波」,只是現世管理主義底冰山一角的場境。事件中可引申思考的「悲情」,唯恐填滿城市大小角落,靜候下一回「忍 無可忍」的爆破!強政,以提高效率之名,閉門弄權於掌下?勵治,加快掃除任何人情的障礙,以經濟速成「精神落伍」的大都會悲情藍圖?
昨天探訪一家「填滿了自卑」的中學,主任介紹一個用上九千萬元在「危險斜坡」上落成的「禮堂」新翼,卻一點自豪或興奮也沒有。是項「建設」,似乎充 滿頗具反諷的寓意:一座築在「危城」上的「教育機構」!這位老師坦言,學校的經費或物質資源是豐富的,奈何只變成「豪華的裝飾」,缺乏有效應用的想像和生 氣。一個算得上是擁有世界當中最優厚待遇(指薪酬而言)的教學體系,卻多年來未能引證自身的「專業」,執行承諾的「優質教育」!多少老師早變成為一群非專 業「米飯班主」(家長)們打工的「行政機器」,按時勢口味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建構」(說「拼貼」應更為真實)一個早失衡失重的「工作程序表」,其特色 是:多、雜、煩!像超級市場般,只會將「貨品」(即「學習」空間)填塞得密麻麻,卻欠缺「精簡貨源」、「疏通物流」的誠意!這一切「以滿足『用家』」為大 前提的消費式教育配套,累得老師們為完成一系列「可監管」、「可問責」、「可呈堂」、「可規劃」、「可審查」、「可核數」、「可管理」、「可推銷」的工 序,「純粹教育」頓成為每日在所餘無幾精力下的「課餘思慕」!或許,當學生早看穿了學校如同一個「執行差事」的空洞機器,難怪主任無奈吐露:平均每星期有 百多學生「請假」是尋常現象!校方亦深知「請假信」是學生「自簽自保」的,卻「有文件交代」便算!那是我三十多年前在中學時代便看穿了的事,沒想到至今 「如常運作」……
這片土地,依稀仍重複著某種相若模式的「較慾信念」,從未認真長大?依稀仍念念不忘那曾浮現的泡沫光輝,挾其虛幻餘韻,終日試圖按兵不動,等待那 「理應不變」、「隨時回勇」的「奇蹟」!我還記得八十年代中曾回母校任代課教師,發現幾曾「熱愛革命」的歷史老師,已變成每日在教室高談金融及樓市買賣的 「副校長」!教育,多年匿藏在「金光圈」背後,雙腿早發軟乏力……
悲情,是教育工作者也不相信自身現行的工作!悲情,是當教師向人家介紹自己職業而處處填塞著自卑表情或語調的一剎!悲情,是不少教育工作者連自己兒 女也不願送入自己身教學校讀書的荒誕!悲情,是為確保「飯碗」而放棄了理應自豪的「專業原則」,無奈地放下身段、「為驢為馬」般繼續扶植連自己也身陷其中 的「精神貧窮」!唯借有限課餘時份,以「其他目標」平衡早失卻的「自尊」和「身份」!變革,畢竟只是另一項需要奉行的無奈「新差事」!當自我更新的精神屢 重複投放在「物資的填補」上,任何理應扶植的「精神文化」,多難逃於「猜度市場動向」的「後遺過敏症」下,扭曲成殘缺的欲望,處處高掛「身不由己」的招 牌,「見步行步」!至極者,頃自走上自殺之途!
校園,掛滿七彩橫額海報,活像一間「招商局」,奇門促銷!
(假如換上是高掛學生大大小小的作品,同學對校園的歸屬感應會全不一樣!)
校舍,按規劃監管監教監考,「成就」按年出「監」的「市場奴役」!
(假如學術及校風的編制是按學生創意和需要而定,校舍是成就志願的家園!)
月前探訪一位九歲小朋友一天裡的學校生活,由早上八時許到下午四時半,共八節課(午膳也得由班主任監督下在班房進食),再加一節「課外活動」,看見 小朋友在一共八小時三十分鐘內要完成的「差事」有十多項:填表、填分、填格、填答案……一切按指定及預設動作,聊像「協助老師順利完成課程」!事,「做完 了」!學,可從未認真開始!教育動作展演過後,一大籮「功課交易」如常安排妥當(恐怕只為滿足家長「有著落」的消費心態)!如是般每日循環「落貨交貨」, 「市道」生生不息!小朋友的「問題」,在密集執行差事的過程中,從沒「多餘時間」應對。「學問」,究可從何而起?學習,變成一種純粹「按分進取」的「市值 競賽」!「獎品」,一個可持續按信譽貸款的「增值」户口!
記得去年暑假工作坊,一名小五學生曾如是對導師說:「讀書只為滿足家長和學校要求,與自身興趣毫無關係!」當教育和「成長」沒有多少關係,何來懂得 學習的趣味?似乎我們的文化,孕育著對人嚴重失去信任的氛圍。尤以對年青人為甚!自小習慣了不被重視和信任,成長後的「惡性循環」更教人唏噓!
難怪年來碰到的「大學生」,無論是修讀戲劇的、文化研究的、社會學、教育的或建築設計的,均難逃十多年中、小學的「倒模」式「培訓」過程,適應了曾 經「如此學習」的「經濟邏輯」,讀書變成是「不求甚解、但求畢業就位」的心路歷程!身體,早「安然就位」,等待下一份「差遣」(請莫問質素和內容,只求砌 夠「字數」、「分數」便成)!夢想,畢竟早已按當權者的鋪序,順理成章按規「入位」、「上位」、「出位」、「讓位」、「過位」!一切尤如一所「大中學」, 連不少教授或講師們也相應調節「售貨」策畧,以保每年可「持續收生」的資助保障!當知識沒有「學問」的過程和意欲,既放棄了品格和性格的建構,獨偏倚「權 力」和「利益」為上策的行動,每日身邊大小人、事和物,徒然而過,從沒認真看上幾眼,又返回原位,按市價「候命」出發「候勤」!
但當每次進一步接觸這群大大小小的年青朋友,他們故事底本可擁有的體驗,委實深值關注。昨日與一群理工學生搞「生活工作坊」的時候,聆聽他們對自身 家居的描繪,當一名同學提及初次意會生活裡嚴重缺乏記憶的空洞時,周遭繼續瘋狂興建的「豪庭帝苑」,頓變成值得重新思考的「社會現狀」!當同學體味成長的 家居形態及其變遷,隱伏著整個城市的無限悲情,才明白「立志」建構自身心儀的理想城市,畢竟是學問其中最根本的起步器!
當每日生活不被看成重要或理應重視的最基本相關學習資源,學習遂一再墮入「尋求方程式」或「數據化」的廢料,解決不了心裡從未填上的空洞。當權者的 「強政勵治」,只恐怕是製造時勢的政治口號,既「誤學誤用」,亦成為罔顧生活情理的「大管理主義」行徑,進一步深化整個社會的冷漠和嚴重潛伏內壓內置的情 感暴力!
立法局議員梁家傑在一次電視訪問中曾如此說:「昔日社會賦予了我今日的成就,今日年輕人也理應有及於我當年的同等機會!」只是梁議員是「昔日」精英 教育下的少數「出頭者」,如何理解「普及教育」下的不同社會時勢,仍有待他日後如何細心觀察差異的究竟。城市建構,燃燒在物流和物資不斷自我重整的現世, 任何有關精神的速寫恐怕又是另一幅即派即棄的宣傳單張,從不入目入耳!更莫說要「上心」、「入神」!
侯孝賢一九八九年的電影作品《悲情城市》,充滿對歷史及時代的深切反思,體恤一個新生代轉折的艱辛。時隔近二十年,我們可否借鑑這作品背後對一個特 殊地域文化由來的認真思考,遠瞻此間香港「虛懷若谷」的人情?台灣四十年代的「朝代」轉移,引發出深遠的文化動盪;香港回歸九年間「時移勢易」,可真沒有 積累深思的需要?任何城市的傳承和文化發展,必須由育才開始,給有意承願立志和自愛的人民掌控,其文化才會創造出像侯孝賢的「藝術珍品」。今日此間「悲 情」,不知可會轉化成一份精神食糧,讓文化生點有力氣的根?難道要像侯孝賢在台灣等上了四十多年才「回望反思」?
記得年前看龔志成的盒子音樂會,時藉他女兒在美國出生後初度回港,他奏了一首給女兒作的曲譜 Chiara(希望沒記錯他女兒的名字),簡單而美麗!連台上「阿龔」的身體亦難得輕盈了。那刻我曾如是感概:世代的傳承,息息相關,其「美」在心事何寄!
我曾因年輕,錯失了認真養育下一代的機遇!亦曾因昔日初出道不知如何面對「錯配的工作」,結果多少「誤人子弟」!難得及後省思「悲情」,有幸碰到不 同機遇,把「錯配」轉化成另一番生命鬥志,給自己一天接一天重構個性的好機會。此間寄居的城市,如何面向當下「悲情」,重拾生機,那絕對不獨是年輕人的責 任,更是當權者急需輾轉反思的「愛情」!此間你我,或然不重新學習從小處做起,其果堪虞!不要少看每日可累積細碎,內裡有著無量功德!
體驗悲情,或許是冀求城市文化絕處逢生重要的一大步!
瘋子日記220306
後 記:昨日一名社會工作主任的一夕怨懟,仍言猶在耳!原來,「安穩」是最佳的政治籌碼,可剝下任何多餘的想像力!以職位及收入高低,按遞問責,如此類推, 「上邊」總有人要負責,「難為了的下屬」繼續放工出糧,尋找那不需負責的「餘樂」空間。責,卻似永半吊空中,無人問津!「社會工作」,亦隨編制年資辦事, 社會行動,一律「外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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